第104章 以起點之名（二）

七彩的光芒中，沉靜的聲音緩緩響起。

“九契。”

瞬間，強大的光輝爆發出來，驅散了那些幻獸鱗。

鬥神甩甩手裏的劍，看著麵前漂浮飛舞的幻獸鱗。身邊，早已空無一人。看來，是幻獸鱗的傳送術了。這裏，想必是剛才那四條通道的其中之一了。

鬥神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他沉默著，徑直往前走。

背後突然傳來了稚嫩但卻堅定的聲音，『我會變成一族最強的人，重振鬥神部……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做到的！』

鬥神愣了一下，轉身。

那是個不過十幾歲的小男孩，身形有些單薄，臉上還是未退去的稚氣。但是，眼神卻是認真的。

這時，嘲笑聲響起。

『哼！你們鬥神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很多小孩子聚在一起，用嘲弄的口氣說著。

『你們的力量是被詛咒的！離他遠點，不然我們也會被詛咒的！』

小小的石塊，打在他瘦小的身體上，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動容。眼神，依然堅定。

『就憑你，也想成為‘鬥神’？笑死人了，明明是族內最弱的！』嘲笑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停止，回蕩在靈魂的深處。

『放棄吧，斐真。鬥神什麽的，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你就那麽在乎一個稱號？』溫柔的勸誡，卻無法讓他有絲毫的放鬆。那是他唯一的夢想，放棄了，就等於放棄了自己。

那是太過漫長的忍耐，不斷不斷的鍛煉，從身至心，讓自己強大起來。隻是，成為了“鬥神”，就不再是“斐真”……

『成為了鬥神，又怎樣？你還不是什麽都做不到，隻能屈從於護法選定的君王？……鬥神，始終是戰鬥的工具。你能做什麽呢？』小男孩看著鬥神，突然這樣說道。

鬥神皺眉，看著麵前的一切，不說話。

『還剩下什麽呢？沒有人呼喚的名字，不可以示弱的立場……戰場是我唯一的歸宿，最終也成為我的墳墓。所有的努力換來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麽？到底，有什麽意義……』小男孩看著自己的手，說著。

當聽著曾經的自己說出自己的心底的話的時候，感覺很微妙。所有人都隻知道他“鬥神”的名號，卻鮮少有人問他付出過些什麽。今天，站在這裏的自己，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呢？

『如果，不是‘鬥神’的話，會怎樣呢？』小男孩喃喃自語，『不是‘鬥神’的話，一定會快樂許多吧……』

鬥神閉上了眼睛，平靜地開口，“不會。”

說完，他揮劍斬下，小男孩的身體裂了開來，變成了無數幻獸鱗，漂浮在四周。

『明神八部的鬥神，果然名不虛傳~~~』細小而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周圍響起。

鬥神抬手，“無聊的把戲。九契，火之刃形！”

火焰頓起，幻獸鱗被迫散開。

火焰聚合，成為了劍刃。金紅的光輝驅散了那七彩的詭異光芒，映亮了鬥神的雙瞳。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使用九契。侍劍巫女真心召喚而出的神劍，讓人覺得很安心。力量噴薄而出，注入了身體，這就是真正的九契之劍，奇工和異術的巔峰之作。

這時，那些幻獸鱗慢慢聚合，化出了形體。

那是擁有凜然霸氣的女人，黑緞般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紫色的雙瞳裏盡是銳氣。她的雙手交疊，放在麵前長劍的劍柄上，那種姿勢雖然隨意，卻無懈可擊。

“鬥神：翡玥·沙羅洛……”鬥神有些驚訝地叫出了麵前女子的名字。

那是讓人生畏的名字，鬥神部有史以來最強的戰士，前任明王最寵愛的王妃。她是鬥神部最大的驕傲，亦是鬥神部最大的恥辱。整片大陸，因她一人的憤怒，陷入了血腥的殺伐。隻是，她的強大，從沒有人敢輕易否認。

鬥神緊皺著眉頭，握劍的手，有些顫抖。一直以來，因為這個女人，鬥神部背負著難以洗刷的汙名。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這也許，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戰勝的人……

翡玥還是那樣站著，姿勢沒有絲毫改變，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鬥神深吸一口氣，穩下了自己不斷顫抖的手。他舉起九契，一字字地說道：“被吾光芒籠罩之人，即為鬥神。”

瞬間，他的周身被金色的光輝環繞。九契低鳴著，回應禦劍者的力量。

翡玥微微頷首，拔起了地上的劍，開口：『被吾光芒籠罩之人，即為鬥神。』

力量的共鳴，讓洞穴的通道震動起來。

那一瞬間，鬥神執劍攻上。那是用盡了全力的攻擊，沒有絲毫保留。

翡玥輕鬆地卸開他的攻勢，狠狠踢開他。

鬥神沒有料到她的反應如此之快，勉強閃避。

翡玥笑一下，踢向了他手中的劍。

鬥神的手一鬆，九契脫手，插在了兩人中間的地麵上。

翡玥的笑容，讓鬥神覺得心寒。

她慢慢走向了九契，伸手，放上劍柄。

一瞬間，九契劇烈地震動起來。

鬥神看到這樣的情景，更覺得情況不妙。上屆的鬥神，翡玥·沙羅洛，不僅僅是九契的禦劍者，也是九契的侍劍巫女。在明神大陸的曆史上，這樣的一體，罕見至極。也因為這樣，她是能將九契的威力最大限度發揮的禦劍者。在她的手中，九契才是九契——能同時發動九種契約，銳不可擋。

他思考的時候，翡玥已經拿起了九契，她開口，說了一個字，『風。』

九契的火之劍刃刹那瓦解，空氣聚攏，化為了劍身。

這樣的改變，就是在宣稱，九契重新選擇了主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鬥神默默地想。要比親密度的話，翡玥絕對在他之上。

無所謂了，一直以來，他就是孤身一個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的手裏，一直都什麽都沒有。用自己的力量，戰勝一切，才是他一貫的做法。

他換了自己的佩劍，站直了身子。

翡玥的表情裏帶著嘲笑，手中的九契還在顫動。電光火石，她縱身攻來。

鬥神執劍阻擋。

強大的衝力，把他逼退了好幾步。九契的鋒刃瞬間散開，變成了風刀，直襲而來。

鬥神甩開翡玥，縱身躍起，避開那些風刀。

他剛一落地，翡玥已經衝了過來。

『地裂！』

翡玥話音一落，地麵瞬間碎裂，鬥神藉著最後的力道，躍起。抬頭的時候，翡玥卻已經在他的麵前。

『死吧。』翡玥笑道，手中的劍直刺向了鬥神的胸口。

他無法躲避，無法反擊。翡玥的速度比他快上數倍，又有九契相助……也許，正向剛才的幻像所說的那樣：成為了鬥神，又怎樣？……而這裏，就是他的墳墓吧……

他笑了笑，帶著無奈的蒼涼。

然而，九契的鋒刃突然散開。劍身狂暴地震動，從翡玥的手裏脫了出來。

『鬥神殿下。』九契的聲音，溫柔。

鬥神的眼神裏，燃起了光輝。他握住九契，狠狠一揮。

翡玥被迫退開。

下一刻，地麵完全碎開。鬥神落進了地麵的空洞中，消失了蹤影。

……

……

很奇怪的下落感，照理來說，這裏是地下洞穴。再往下，就該接觸到溶化的冰水了。但是，下落卻持續了很久，就像是完全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般。

鬥神在空中穩住身形，安穩地落地。

他抬頭，看著自己落下的那個空洞，那種氤氳的黑暗，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他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然後，就看到了那個自稱是獸神王的小孩子：音就。

音就的四周，包圍著一大片的幻獸鱗。雖然有聖火護身，但那樣的情勢，還是讓人覺得危險。

“還是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你們幻獸一族，就隻有這種程度的膽量？”音就開口，聲音裏盡是與年齡不符的霸氣。

『嘻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幻獸鱗嘲笑著說道，『做獸神王有什麽好啊~~~』

“住口！既然知道我是獸神王，說話就該注意分寸！”音就喊道。

『嗬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我來告訴你吧，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冰牙一族就不會遭遇不測。棲穀萊瑟，是因為你的緣故而滅亡的哦~~~即使你能複原火種又怎樣，憑你自身的力量，能救幾個人呢？』細小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音就咬牙，“住口！”

『你根本無法戰勝現任的獸神王的~~~嗬嗬，即使戰勝了，又怎樣呢？你這一生一世，都不能離開焰都一步。孤孤單單地守著那堆聖火，然後……注定成為燃料，活活被燒死……』那個聲音裏，帶著嘲弄，『這就是你拚命追尋的命運。真可笑啊，嘿嘿。』

“即使是這樣的命運，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不容你置噱。”音就的聲音微顫。

鬥神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禁驚訝。自己選擇的命運……無論結果怎樣，至少，他是以自己的意誌一步步走來的。這樣淺顯的道理，不是連小孩子都知道嗎？所以，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而在猶豫，又因為什麽而想要放棄呢？心理，突然像是透進了光輝一般，讓煩躁的心緒安定了下來。

『不要逞強啦~~~你隻是個小孩子嘛~~~逃走也沒關係哦~~~』幻獸鱗繼續著勸誘。

音就的臉色蒼白，恐懼感一層層地加深。

『很害怕吧~~~嘿嘿~~~大人也會害怕的~~~何況你是小孩子~~~』

音就揮手，聖火瞬間席卷而去。

“一派胡言！我獸神王，豫漠，怎麽會怕你區區的幻獸鱗！”音就大聲喊道。

幻獸鱗避開那些火焰，依然在笑著。

『嘿嘿~~~逞強啊~~~』

『逞強啊~~~』

『逞強啊~~~嘻嘻~~~』

無數細小的聲音回蕩著，無休無止。

“閉嘴！”音就喊道。火焰一下子狂暴起來，四散奔流。

但是，那種毫無章法的攻擊方式，根本無法傷到那些幻獸鱗。

突然，幻獸鱗停止了嘲笑，迅速地散開。

音就回頭，就看見了鬥神。

金色的光輝環繞在他的周圍，帶著讓人畏懼的殺氣。但是，他的眼神，很沉靜。那是沒有絲毫雜質，純淨得不可思議的眼神。

他慢慢走到音就身邊，開口，“退下。”

音就愣了一下，皺眉怒道，“不要以為你是明神麾下，就這樣跟我說話！我是獸神王，豫漠……”

“小孩子……”鬥神平靜地說道，“你隻是個小孩子。”

音就咬牙，“少看不起人！”

鬥神注視著麵前漸漸聚攏的幻獸鱗，連看都不看音就一眼。“否認事實，有什麽意義麽？”

音就的身體輕輕顫抖著。小孩子……小孩子，就意味著軟弱，就意味著無能為力。知道自己是獸神王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能再做一個“小孩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腦海中，有著陌生的久遠記憶，每一個片斷都不斷昭示著：要成熟、要堅強、要毫不猶豫……因為，自己是王，是整個獸神大陸的希望。

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去做一個可以被人信任和依賴的王者。但是，這個男人，卻跟敵人一樣，拚命地打擊著自己那微小的信仰。

音就的眼神裏，漸漸有了恨意。

“漠漠，同化！”音就大聲喊道。

鬥神這才轉頭看著音就，神情還是平靜的。

漠漠仰起了頭，『請冷靜一點。上次的合體已經很勉強了，再亂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你要我承認自己的軟弱嗎？我是獸神王……”

音就還沒有喊完，鬥神伸出了手，抵上了音就的額頭。

“你是小孩子……你的名字，不叫獸神王，你叫音就。不是嗎？”鬥神緩緩地說道。

音就的腦海一下子變得一片空白。

鬥神淺淺笑了，“別舍棄自己的名字……”

他說完，邁步。

音就愣在了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別舍棄自己的名字……這句話，竟然會這麽熟悉。從小就生長在冰牙一族內的自己，沒有父母，自然也沒有被給予任何的名字。被人期待著，寄予著希望的名字，對自己來說，是那樣的珍貴。然而，音姽卻笑著，說道：為什麽名字一定要有寓意啊？有人呼喚就好啦。

於是“音就”，成為了“名字”……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被寄托任何希望。隻是為了呼喚，隻是為了被呼喚。

和火獸合體過一次，知道了自己的過去。也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但是，那個不會被人呼喚的名字，有意義嗎？

渴望得到力量的自己、不放棄責任的自己、逞強著的自己……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很可怕啊……成為獸神王也好，戰爭也好，最後成為燃料也好……這些事情，很可怕。如果可以的話，隻想作為“音就”，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音就想著想著，不自覺地落淚。壓抑了太久的情緒，一下子湧了出來……

漠漠躍上了音就的肩膀，輕輕蹭著音就的臉頰。『哭吧……沒事了……』

鬥神走到了幻獸鱗的前方，停下了腳步。

幻獸鱗一下子聚攏，漸漸顯出了人形。依然是那威風凜凜的側妃，強悍無比的戰士。

『那不是實體，是因您的想像而呈現的虛像。』九契開口。

“因我的想象而呈現虛像……”他握緊了九契，看著麵前那不可一世的女人，“所以，我認為不能戰勝，就一定無法戰勝；我認為你會選擇她，她就一定能控製你……是這樣吧，九契？”

『是……』九契回答。

鬥神舉起了劍，笑了一下，“抱歉。這一次，不會了。”

『是。』這一次，九契的聲音裏帶著感動。

鬥神閉上了眼睛，解除了身上的術法。金色的光輝消逝，他睜開眼睛，靜靜籲了口氣。

『鬥神，這麽快就放棄了嗎？』細小而嘲弄的聲音響起，『也是啊~~~放棄吧，‘鬥神’這種稱號，放棄了，會比較幸福呢~~~與其背負著那種命運活著，還不如輕鬆地死在這裏呢~~~嘻嘻~~~』

“即使是這樣的命運，也是我自己的選擇。”鬥神開口，聲音平靜。

音就驚訝不已。這句話，自己剛剛說過。隻是，那時是為了逞強。現在，這句話裏卻有著讓人不敢質疑的堅定。

冰牙族規的第一條：決不放棄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想要守護的東西，在守護住一切之前，首先要守護住自己。名字、命運、信仰……握在手裏的一切，都是彌足珍貴的。這是一切的起點，也是今天站在這裏的理由。

音就笑了起來，帶著淚光。“小孩子……”音就開口，聲音略微有些哽咽，“我果然，還是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