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以挽回之名
汛昕醒過來的時候，耳邊一片嘈雜。他轉頭，便看到了站在一邊的人。那是他唯一可以被稱之為朋友的對象……
“鬥神……”
聽到聲音，鬥神回頭。“你醒了。”
汛昕看著他，微微點了頭。“真吵……”
鬥神走到床邊，開口，“新的獸神王找到了，大家都有些興奮過頭了。”
鬥神一貫的平靜，讓汛昕不自覺地笑了笑。“你好像從來都不興奮。”
鬥神皺了皺眉頭，“什麽意思？”
汛昕笑著，不回答。認識鬥神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這個男人有多正直，那是一種透著光芒的純粹，明淨得不染絲毫塵埃。總是讓他不斷地對比著，不斷地確認自己有多卑劣。
朋友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沉重了。他一直都活在謊言裏，欺騙著全族的人，跟明神大陸，甚至是和明神為敵。他可以背叛任何人，利用任何人……所以，沒有人會真正將他視為夥伴。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無論如何都想破壞李欣和王明之間的信賴……那種憎惡，出自嫉妒吧。
然而，鬥神說：“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那句話的含義，很簡單。在此之前，他們是朋友。
毀掉那一切的人，是太過於執著的自己，那麽，現在，他還能挽回嗎？
他還沒開口，鬥神說道，“我雖然說過，不要再用那個危險的術，但是，你這種解除的方式，太不要命了吧？”
關切而略帶責備的口氣，讓汛昕有些失神。
“何況，這樣的方法，治標不治本。奇工已經幫你診視過了，你身上的術法已經開始自我修複……”鬥神繼續說著，“他暫時用暗係魔藥幫你壓製，我也傳消息回明神大陸了。昀函長老的話，應該會有辦法吧……”
“鬥神。”汛昕開口，打斷鬥神的話。
鬥神停下來，看著他。
汛昕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每一個字，都咬得堅定，“對不起……”
鬥神的神情依然平靜，隻是，眼神裏帶上了淺淺的笑意。
汛昕也不苛求回答。他開口，問另一個問題，“新的獸神王是誰？”
鬥神道，“小孩子而已……你應該認識。”
汛昕想了想，“音就？”
鬥神點點頭。
“竟然會是音就……”
汛昕的話沒有說完，就傳來了侍衛的通傳。
“王後駕到。”
汛昕愣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睛。
鬥神有些不解，但也不追問。
李欣走進來的時候，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汛昕還未醒來。
她看到鬥神的時候，有些驚訝。她努力笑笑，打了個招呼，然後走到了床前，低頭看著汛昕。
剛上空行艦船的時候，她和汛昕是被分開治療的。後來，又發生了音就的事，艦船上一片混亂。她都沒去想，為什麽見不到汛昕。直到換藥的時候，賽法才在無意中提起了汛昕的情況。破壞掉鑄煉文字，隻是表麵的解決方法。而且，過度的使用力量，讓他的身體更加虛弱。
她看著汛昕蒼白的臉色，很難抑製地想到了曾經聽鬥神說起過的話：活不過三十歲。
她輕聲開口，問鬥神，“他還好吧？”
鬥神點了點頭，“沒事。”
她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你上次說過，他活不過三十歲，是真的嗎？”
鬥神沉默了一會兒，“如果再使用那個術法的話……”
李欣有些難過。這樣的心情，她還是第一次領會。汛昕……他和她，始終是磁場不合，但是，卻有種很奇特的默契。當開始漸漸了解的時候，就會慢慢看到對方的很多優點。然後，那個人就不再是普通的NPC了……或者，這是另一個理論：一對男女共同患難過一段時間，無論原來有多討厭對方，也會覺得對方可愛。
身在冰牙的日子，很短，但是，他們卻因為種種原因，互相依賴著。就算隻是因此而產生的親切感，她也希望，從今以後，他可以用“汛昕”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鬥神覺得有些奇怪。在記憶裏，李欣一直都很討厭汛昕。這兩人的關係，帶著水火不容的針對感。而現在，她卻用那種關切的口氣，詢問汛昕的情況。這樣的改變，來自於冰原上的相處嗎？那麽，汛昕的改變，也是因為這樣的相處？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李欣開了口，“斐真，你和他，是朋友吧？”
“怎麽這麽問？”鬥神不解。
李欣笑笑，“總覺得，他沒什麽朋友……”
鬥神看了看汛昕，有些無奈。沒錯，他沒什麽朋友。一直以那副老者的姿態示人，活在天大的謊言之中。處事的方法又狠辣決絕，不擇手段。要是有很多朋友，才顯得奇怪……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開始，把這樣的人視為朋友的……
李欣歎了口氣，開口，“所以，他才特別討厭我。”她看著鬥神，笑得無奈，“我總是挑撥你和他之間的關係，破壞你們的友誼啊~”
鬥神笑不出來。的確，內戰時，他和汛昕曾不止一次因為李欣而爭吵。那時候，他隻是覺得汛昕不可理喻。隻是，冷靜下來的話，就能知道問題的所在。無論是在月海收複戰鬼的時候，還是在裘達逼李欣合作的時候，他一次次的因為私人的感情而猶豫不決，白白放過了勝算。站在汛昕的立場，於公於私，又怎能不為他這樣行為動怒。他一直都覺得，汛昕從來沒有珍惜過彼此間的友誼，但仔細整理的話，最先背棄友誼的人，是自己，不是麽？而剛才，汛昕卻開口，跟他道歉……那樣執著於驕傲和尊嚴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把那句話說出口的，他可能無法了解，但卻依稀能夠感受。
“不過呢……友情麽，總要考驗一下，才能顯出其堅固的哦。”李欣自己打圓場，“現在我不挑撥了，所以你們繼續做朋友吧。”
鬥神不禁笑了出來，“一直是朋友啊。”
“那就好。”李欣說完，也笑了。她看了看汛昕，開口，“我不打擾他休息了，走了。”
鬥神點頭。
李欣走到門口，又轉身走了回來，“呃……別跟他說我來過……”
鬥神不解，“為什麽？”
“別說就是了。”李欣說完，快步離開。
鬥神目送她離開，開口道，“跟你說了會怎樣？”
汛昕睜開眼睛，略帶著笑意道，“她會覺得麵子上掛不住，因為是她主動來看我，還幫我說好話。”
“為什麽裝睡？”鬥神看著他，問另外的問題。
“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汛昕的語氣有些無奈，“我也覺得麵子上掛不住啊。我用盡一切辦法想保護她，卻始終做不到……”
“保護她……”鬥神有些驚訝。
汛昕看著他，臉上帶著毫無心機的笑容，“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心情了……”
那一刻，鬥神的感覺很複雜。
汛昕笑著，略有些悲涼地說道，“知道嗎？我第一次，憎恨自己來不及參與另一個人的過去……”
鬥神愣了愣，然後，用平靜的口氣重複，“來不及參與另一個人的過去……也許是吧……”
……
……
李欣走出房門，就看見了從走道另一頭走來的王明。
王明看到她，就笑了，“這麽巧？也來探望異術族長？”
李欣迎上去，道，“嗯。怎麽說呢，我凡事都快你半拍。”
王明點頭，“是啊。”
李欣很滿意他的回答，她笑著，說道，“不用進去了。他還沒醒，不要打擾了。走吧，我餓了，去吃點東西……”她說完，理所當然地拉起他，轉身邁步。
他愣了愣，隨即就笑著，讓她拉著走。
“音就的事情怎麽樣了？”李欣開口，問道。
“颯連已經確認過了。真是厲害啊，那麽小的年紀，就是獸神王了。”王明說道。
“接下去，你想怎麽做？當然，我提議我們回明神大陸。”李欣說道。
王明無奈地笑，“怎麽每次都提議這種的？……我們去棲穀萊瑟，那位獸神王的意思，是要先解救冰牙族人。”
“啊，這個我同意。”李欣轉頭，看著他，“冰牙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突然笑了起來，“你不知道，冰牙很有趣的。他們是女尊哎！族內任何一個成年女子，可要求任何一個單身的成年男子為其伴侶，男方無權拒絕。厲害吧，我在那裏可是很吃香呢~”
“啊……”王明皺起眉頭，“王後，你這麽講，真是太傷朕的心了……”
李欣沒多想，立刻就PIA過去，“朕什麽朕，你以為自己真的是皇帝啊！白癡！”
王明摸摸腦袋，“我錯了……好，既然你喜歡女尊，我就委屈一點好了。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不要客氣~”
李欣笑了出來，“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女尊啊？”
“不是很清楚啊，有什麽具體要求？”他好學地問。
“嗯……”李欣想了想，狡黠笑笑，“可以從男傭開始領會。”
他點頭，“好啊。”他清清嗓子，“主人~~~您有什麽吩咐嗎~~~”
“咦~~~”李欣誇張地磨擦手臂，“雞皮疙瘩掉一地，不行不行……小明同學，你的道路還很漫長啊！”
他笑著，“慢慢來，總有一天，會達到你的標準的……”
這句話雖然是接著上麵的話題說出口的，但是，他的語氣，卻又帶著說不出的認真。
李欣覺得有些緊張，不知道怎麽接下去。
這時，空行艦船開始慢慢下降。侍衛走了過來，行禮後開口，“王、王後，艦船已經到達棲穀萊瑟了。獸神王請王過去。”
“知道了……”王明說完，轉頭看李欣，“走吧。”
李欣笑了笑，點了頭。
……
……
眾人走下空行艦船的時候，就被棲穀萊瑟的景色震撼了。這裏，哪裏是一個棲穀。火種的溫暖完全消失，黑暗籠罩四野，冰雪掩埋房屋。偌大的棲穀中，完全沒有人的生氣。
四散找尋的士兵很快就聚了回來，在這個棲穀中，什麽都沒有，更不用說冰牙族人了。
“火種熄滅了……”颯連皺著眉頭，開口道。
李欣覺得很不舒服，才不過一天的工夫，本來生機勃勃，溫暖舒適的棲穀，竟然就能荒廢成這樣。到底是誰，做出了這樣殘忍的事情。
原本被當作祭品的女孩子們，看到自己的故鄉變成這種樣子，都輕聲啜泣起來。
“能做到這一切的，隻有獸神王。”音就開口，說道。
眾人統一看著他。
音就走了幾步，“操縱聖火，分賜火苗。若要熄滅，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你是說，那個獸神王，來過這裏？”李欣問道。
“沒錯……”音就彎下腰，撥開冰雪，拿出了一把劍。寒冰製的鋒刃，完好無損。
“看來，沒有發生戰鬥。所有人都被帶走了……”音就說道，“能做到這樣的，也隻有獸神王了吧。”
“音姽的話，即使對手是獸神王，也會努力一搏的。”颯連說道。
“你說得對。”音就放下那把劍，看著遠處的祭壇，那裏是棲穀放置火苗的地方，“但是，如果利用火苗要挾，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吧？”
聽到這裏，李欣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可以想象了，獸神王利用術法出現在這裏，音姽想要誓死抵抗，但是，獸神王用火苗威脅棲穀人民就範，擺平了冰牙。然而，現在棲穀的慘狀隻能說明，那個瘋了的獸神王出爾反爾，根本沒有履行諾言，放任一個棲穀滅亡。……很好，他是一個標準的反派BOSS！
“他們現在會在哪？”颯連開口，語帶歎息。
“在附近。”音就說道，“以獸神王現在的力量，不可能傳送那麽多人。他們一定還在附近。”音就轉頭，看著那群女孩子，“萊瑟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關押犯人麽？”
女孩子們麵麵相覷。這時，蒂安站了出來，道，“我知道，往北，不遠處有一個洞穴。以前是用來做監獄的。”
“看來，應該是在那裏。”音就繼續說道，“颯連大人，請給我一支百人小隊。我去那裏，把他們救出來。”
“王。”颯連說道，“不行，我不能讓您去做那麽危險的工作。”
“如果遇上獸神王，我就是唯一有能力與之戰鬥的人。”音就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樣的話，颯連無法反駁。
“何況，你還需要留在這裏，占領據點，並重建棲穀。”音就繼續說。
“重建？”颯連不解，“火苗不是已經……”
“我會讓它複燃……”音就說道，“這你不用擔心。”
颯連有些猶豫，但卻沒有更好的阻止方法。
“我也去救人。”李欣突然說道。
音就看著她，嚴肅的表情，有了些許動容，“小欣姐姐，你的身體剛好，不能做這種事啊。”
李欣笑笑，“忘記了，我也是冰牙一族的成員。絕不放棄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絕不背棄自己的朋友……所以，不讓我去說不過去啊！”
“我也去！”王明立刻站上一步，認真道。
“挖也去挖也去~~~”紅蓮也湊出來，大聲道。
彥華見狀，站到了王明身邊，“王既然決定，帝侍理當隨行。”
伽蘭立刻反應過來，開口，“我是亞修拉姆的侍劍巫女，我也應該去的！”
鬥神想了想，“我的侍劍巫女去了，我沒有理由留在這裏。”
王明有些無奈，“呃……大家的理由都很充分啊~~~”
音就皺眉，“那算什麽理由？！你是明王，怎麽可以親身涉險？”
“你是獸神王，你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王明說道，“何況，我是你的盟友，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吧。”
音就說不出話來。
“那就這麽決定了。”王明爽快地說完。
音就徹底無語，明神大陸的思考方式，果然奇怪。
“好吧，不過，我不保證你們的安全。”音就說道。
李欣立刻一臉鄙視地看著音就，“音就，說話的口氣還真大啊。應該說，我們不保證你的安全才對。”
音就看了看她，“我的名字是豫漠。”
李欣歎口氣，“好吧，豫漠。”
音就不說什麽，走到了一邊的祭壇上，伸出了手。音就閉上眼睛，金紅的光輝不斷溢出，浸染了整個祭壇。突然，祭壇的中央竄出了無數火焰，火焰漸漸聚集，成為了火苗。
那一個瞬間，微紅的光輝帶著溫暖四散蔓延，所到之處，冰雪消融，萬物複蘇。本來淒涼的棲穀，因為“火苗”的緣故，獲得了新生……
“好厲害……這就是獸神王的力量啊……”李欣不禁讚歎。
“嗯。”王明應合。
颯連卻皺著眉頭，開口，“的確很厲害，直是，要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大……”
“代價？”李欣和王明同時問道。
颯連歎口氣，道，“獸神王，也就是‘焰主’，是獸神大陸最尊貴的存在。但是，一旦新任的獸神王登基，前任就必須成為聖火的燃料，維持聖火的燃燒。”
“活祭？！”李欣驚訝。
“差不多吧……”颯連說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難道也是那個獸神王發瘋的理由？”李欣問道。
“誰知道呢？”颯連回答。
這時，音就走了過來，樣子看起來很疲憊。
“準備出發吧……”音就說完，默默走到一邊，休息。
李欣看著麵前的一切，心裏很不舒服。不可避免的命運……這裏的獸神王，與其說是“王”，還不如說是“聖火”的傀儡。什麽是“成為聖火的燃料”啊？簡直莫名其妙！
隻是，犧牲了一個人，換取所有人的安居樂業……這樣的事情，本身就很難選擇吧。如果，那個瘋了的獸神王，是因為這樣不公正的命運而反抗的。那麽他們的立場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時至今日，能夠再一次挽回嗎？棲穀也好，獸神王也好，命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