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坦白心意

整個身子在重力的作用下極速墜落,衣擺被吹得撲騰翻飛,葉禾雙眼緊閉,但覺風聲如猛獸在耳邊嘶吼,刺得耳膜幾乎破裂般的疼痛,臉頰上更是仿若被利刃淩遲,渾身冷得仿佛寒冰鑽入骨髓,眼睛如何使勁也隻能睜開一絲細縫,隱約可見崖壁從眼前光影般閃過。

在這樣駭人的降落速度下,葉禾滿臉充血漲紅,心跳加速,呼吸更是困難,幾乎就要缺氧窒息。雖然腦海中尚有意識,卻是漸漸變得暈眩模糊,隻能感覺到此刻死亡距離自己是如此的臨近。

然而,耳邊呼嘯的巨大風響卻猛地凝滯,腰間傳來一股強大的拉力,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錮住,一時間,方才騰空墜落的痛苦感受仿佛隻是虛幻的夢境一般,在夢醒的一刻赫然歸於平靜,身子不再下墜,耳膜不再生疼,呼吸不再困難。

鼻間隱約有熟悉的淡淡藥香,葉禾心下一驚,在回過神的瞬間猛地睜開雙眼,便看見了一張熟悉的清俊容顏,黑亮的眸,蒼白的臉,修長的眉,染血的唇。

這麽毫無預料的猛然看到這個以為今生注定虧欠,且再也見不到人,葉禾一時間傻傻的愣住了。

他一手緊緊抓住生長在崖壁上的粗長藤條,一手牢牢攬著葉禾的腰身,白玉般的麵孔上毫無血色,神情帶著詫異,一雙漆黑雙瞳神色複雜的看著她,看著她眼中泄露的驚喜之色,看著她臉頰上猶存的淚痕,嘴角緩緩牽起了笑意:“禾兒,你現在可是又欠了我一命。”

重傷之下口中有一絲鮮血溢出,氣息更是虛浮不穩,昔日光鮮尊貴不複存在,徒剩一身的落魄狼狽。

淡淡的聲音如水滑過耳畔,滴入心中,葉禾聽著這熟悉的話語,定定看著眼前男子熟悉的麵容,體會著絕處逢生的突變,一時間,心思流轉,百感交集。長久以來在葉禾心裏,他九皇子謙王爺便是一個心狠手辣之人,然而回想起來,他又何曾真的對她狠下心來?那雙辣手又多少次在危急關頭將她救下?

“你這不知死活的瘋女人,為何要跟著跳下來?”

目光交織中,祁陌雙眼清寂如常,語氣淡淡,卻隱匿著三分疼惜,七分責怪。想起方才猛然看到她身影落下,若不是他及時將她攬住,後果將會如何?縱然他性情孤高,即便泰山壓頂亦不會畏怯,然而對此卻是不敢再想下去。

“你才是個不知死活的蠢男人!”

不同於他那雲淡風輕的平靜,葉禾卻是忽的激動起來,炸毛似的啞聲怒道:“你不是最有頭腦,最會為自己謀思打算的嗎?為什麽要拚死去接那解藥?你何時變得這麽愚蠢衝動?你的冷靜你的理智呢?怎麽不想想萬一那卑鄙小人是騙你的?豈不白白賠上一條性命?”

“情況緊急,又怎麽來得及細想?”被這麽劈頭蓋臉的大罵一通,祁陌臉色有些不好的皺眉反駁。心裏卻是暗暗自嘲的歎息,但凡是攸關她安危的事,他又有哪一次冷靜過,理智過?

聽到他的回答,葉禾微微低頭,咬住下唇,雖是不動聲色,卻有絲絲感動在心間湧起。當時情形確實緊急萬分,定然是經不得半分猶豫的,他想都不想就撲出了懸崖,這便是他身體自發的第一反應?她葉禾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待她好到這般程度的人,又有幾個呢?

這時,男子忽然皺了一下眉,薄唇緊抿,眼中似閃過巨大的痛苦,白皙細膩的喉間微動,仿佛在吃力的吞咽著什麽一般,隨即光滑如玉的額頭便冒出汗珠來,葉禾連忙問道:“你怎麽了?”

“不要回避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為何跟著跳下來?”祁陌頓時又恢複如常,忽然出聲問道。說著點漆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聲音顯得虛浮吃力,卻隱含著幾分欣喜和期盼:“剛才……為什麽要哭?”

“誰哭了!?”葉禾抬頭瞪眼怒道,雙頰帶上了幾分惱羞成怒。

祁陌輕笑一聲,挑了挑眉,說話間氣息不穩,卻帶著不屑的問道:“知道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像什麽嗎?”

葉禾微微怔住:“像什麽?”

男子斂眸,深深看著她的眼睛:“像一個不敢承認自己心事的膽小鬼。”

“你說我是膽小鬼?”驕傲的少女聞言頓怒,一雙眉頭皺得死緊。

“難道不是?”祁陌步步緊逼,烏黑雙瞳緊緊凝視著她說道:“若非膽小,為何不敢坦然承認你是在乎我的?”

“你不用使激將法,這點小把戲對我不管用。”葉禾忽然回過味來,搖了搖頭說道,然而話一說完卻是臉色突變!

隨著一聲輕不可聞的悶哼,大口的鮮血從男子的唇間噴湧而出,溫熱的**順著衣襟緩緩滑下,將絲緞染得烏紅,血流之多讓人觸目驚心。葉禾呼吸一滯,仿佛有無形的鐵針紮在心上,猛地想起方才他被刺客偷襲,腹部中了一劍,連忙伸手緊緊握住藤條幫他減輕負擔,大驚失色的問道:“你怎麽樣了?腹上的劍傷是不是很嚴重?”

祁陌麵頰慘白的搖了搖頭,輕輕喘著氣,臉上再也掩不住痛苦之色,啟了啟唇似乎要說什麽,然而猛地又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男子向來烏黑明亮的雙眸亦漸漸變得黯淡起來,卻在稍稍平息後,緩緩的說道:“解藥……在我懷裏。”

說話間,血液便緩緩流淌出來,原本亮白的牙齒亦被染得通紅。

“你不要說話了,不要開口!”見他眼中似無焦距般染上死灰一片,葉禾愈發的六神無主,眼眶忽然就紅了。雖然強作鎮定的說著,然而卻是忍不住顫抖起來:“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裏。回宮找太醫……有太醫診治,你就沒事了……一定會沒事的。”

話雖然說得輕鬆,葉禾心裏卻在打鼓,眼下兩人懸空在崖壁,無醫無藥,無水無食,雖然大雨不知何時漸漸停下,兩人的身上的衣服卻都已濕透,眼下秋末季節,寒冬將要逼近,夜間氣溫本就低,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更是冰冷刺骨,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之下,完好無損的人都未必撐得下去,更何苦他受了這樣重的傷,且本來就及其畏寒,若在這樣的環境下昏睡過去,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葉禾心上更是慌亂,見他的雙眼微眯似乎要閉上,連忙伸出一隻手撫上那冰涼蒼白的臉,擦拭他嘴角淋漓的鮮血,語氣雖然硬邦邦的帶著恐嚇,眼中卻不由自主的含了淚意:“姓祁的,你可不能死在這,否則那解藥我是絕不會吃的,與其吃下用你性命換來的解藥苟且偷生,我葉禾寧可跟你一起死在這。”

“我是在乎你,不想你死……所以你一定不能死,死了我就不在乎你了……你聽見了嗎?”

“不可以閉眼,不要閉眼……你這混蛋快給我醒醒!”

“……”

葉禾的語氣忽而溫柔,忽而怒聲大罵,忽而又語無倫次,卻是泄露出了她心底的害怕。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已經將這個讓她避而遠之的男人看得如此重要,他的死會讓她如此的驚慌失措理智全無。

好在過了片刻,臉色慘白的男人終是緩緩睜開了眼睛,葉禾長長吐出一口氣,鬆開緊繃的神經,這才發現背脊上已驚出了冷汗。男人漆黑如墨的雙瞳定定的看著她,卻是笑著緩聲道:“看來還是苦肉計更管用。”

“你剛才……”葉禾驚異的看著他,眸子已然恢複了幾分清明,也不再吐血,臉上更是帶上了一絲笑意。

男人挑了挑眉,卻是絲毫不以為恥的坦蕩道:“剛才自然是裝的。那一劍刺得不深,對我而言僅是輕傷。但能借以誇大引你上當,倒也算傷的值得。”

想起自己方才慌亂欲泣的反應,葉禾頓時怒不可遏:“你這混蛋!這樣耍我有意思嗎?”

身份尊貴的王爺此時卻沒有去計較那混蛋之稱,隻是沉靜的看著葉禾,低聲說道:“若再不爬上去,恐怕你我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葉禾微怔:“爬上去?”

“這裏距離崖頂不過數百丈,整個崖壁都長滿了藤條,我若非掉下之前受了傷使得動作遲緩,本可立即就抓住藤條,也不至於距崖頂這麽遠。”祁陌緩慢的低聲說著,頓了頓,忽然問道:“你現在可還有力氣?”

“力氣還有一些。”葉禾皺眉說道:“但我也不能確定爬得了多遠。”

祁陌點漆的眸子鎖住她,一字一頓的說:“你一定要爬上去。”

“我?”葉禾聽著,忽然覺得不對勁,問道:“那你呢?”

“我在這裏等你。方才雖僅是受了輕傷,但若再過多動作恐怕會流血不止。我懷裏有塊玉牌,你拿著它爬上去找最近的官府,叫人來救我。”

祁陌語氣淡淡的低聲說道,葉禾狐疑的看著他,擔憂的問:“你能撐得到我叫人來嗎?”

“能。”祁陌似有不耐,皺了皺眉簡潔的回道,沉聲囑咐:“所以你一定要爬上去,速去速回。”

葉禾眼睛一眨不眨,細細打量著他,隻見他的臉色並不是太糟糕,沒有再吐血,精神也還好,不像會昏迷的樣子。眼下風寒露重,比起這麽坐以待斃的拖延下去,確實不如自尋生路。

她做事向來利落,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當即就行動起來,將手摸入他的懷裏,觸手竟是一片泛涼。葉禾微微皺眉,更堅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盡快爬上去,盡快找人來救他離開這個鬼地方。

未免一會中途毒性發作,葉禾吃下那葫蘆形瓶子裏的解藥,將那塊通體雪白的玉牌小心放好,便不再耽誤時間,徑直順著藤條往上爬去。

祁陌抬頭看著少女漸漸遠去的身影,眸光中是說不出的複雜,等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他卻忽然猛地垂下臉,喉間強壓住的那抹血腥再也忍不住,一朵血花從口中噴湧而出,在衣襟出綻放出鮮豔的花朵。

昏暗的崖壁上,男子渾身浴血,表情卻突然變得柔和,他腦海中回響起少女剛才說的那句話:我是在乎你……

腰間的血仍然在緩緩流淌,此時甚至已經將外麵的紫裘披風都浸透。祁陌暗暗有些慶幸,好在淋雨後身上本就是濕的,才可將她瞞住,否則定不會拋下自己離去,也不會吃下那解藥,必將陪他死在這裏……

極度的寒冷和重傷中,他身上的力氣一點點抽離,握住藤條的手早已是指節泛白,皮開肉綻,血液將藤條染紅。

時間靜靜劃過,血液流失,體溫漸降,懸在藤條上的男子目光漸漸渙散,手指一根根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