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情深義重
眼見夜幕就要降臨,烏黑陰雲彌漫在上空,更使得四周景物愈發朦朧幽暗,仿若身陷迷境般縹緲虛無,兩側的樹木看上去如張牙舞爪的黑影,在策馬奔馳間紛紛倒退開來。
礙於地上散布的捕獸釘,那些黑衣人不敢再冒然徒步追趕上來,偷襲的箭羽也便也逐漸消失。眼見情形有所好轉,葉禾稍稍鬆氣,卻忽覺有少許水滴打在臉頰上,不由在心裏暗叫一聲糟糕。果然,雨勢很快便加大起來,伴隨著寒風呼嘯刮過,豆大的雨點紛紛落下,隻覺一片水霧朦朧,密集得讓人難以睜眼。
大雨很快便打濕了山路,原本幹燥的土地漸漸變得泥濘不堪,本就是走傾斜陡峭的上坡路,這場大雨更是使得道路難行,僅僅片刻的功夫,馬蹄便已多次出現打滑的跡象,未免人仰馬翻得不償失,兩人隻得棄了馬匹帶著孩子徒步前行。
然而沒走多久,兩大一小的三人便停住了腳步,隻見前路被一條深不見底的山澗阻斷,就這麽生生阻隔了三人的去路,斷壁之間雖搭有一條可供人通過的吊橋,然而許是因為常年失修橋梁殘破,橋梁中間腐蝕得幾乎斷裂,搖搖欲墜,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若是冒然踏上去,那橋必定會因承受不住重量一分為二。
寒風冷冽,空氣中的溫度每況愈下,很快他們的身上便已濕透,貼在膚上冰冷刺骨。祁陌本就極度畏寒,此時清俊的臉頰凍得如紙般蒼白,嘴唇更是微微泛上了青紫,唯有雙瞳依舊如黑玉般熠熠生輝。
對這前麵深不可測的山澗,葉禾側過臉,有些擔憂的看向身邊臉色蒼白的男子:“他們快追上來了。”
“我知道。”
“你撐得住嗎?”
男人冷哼一聲,帶著幾分傲然的挑眉回道:“我何時輸給過你?”
然而說完卻微微怔住了。他祁陌一向不輸於人,這句話說得無比順口,但是回想起來,在眼前這個女子麵前,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贏過。
這時圓圓扯了扯葉禾的衣袖,濕漉漉的小臉揚起,水潤大眼裏滿是擔憂,稚氣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害怕:“姐姐,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裏?”
“不會的,姐姐保證,我們都會沒事的。”葉禾摸著他的腦袋,信誓旦旦的安慰著。
男孩低著頭,小手抓緊了衣擺,抬起頭來時臉上多了幾分堅毅,壓住心裏的害怕鼓起勇氣說:“不然……不然把我交出去吧。”
葉禾一怔,隨即輕笑問道:“傻小子,你不怕死了?”
“我怕。”男孩的手不可抑止的發著抖,語氣卻是別樣的認真:“可是我不想連累你們,你們都是好人。”
祁陌看著孩子,忽然說道:“湯圓,你過來。”
男孩一聽癟嘴,小聲嘟囔道:“我是唐圓,不是湯圓……”說著還是怯怯的走過去了些。
“為何那些人緊追不舍非要殺你,你可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祁陌低著頭,蹙眉問道。
孩子歪頭,想了想說道:“我看到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叔。”
“好看的大叔?”葉禾疑惑的說著,下意識的就伸手指了指身邊的男人:“有他好看嗎?”
祁陌臉色一黑,微微染上怒意,他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怎能像女人那樣用好看來形容?
圓圓抬頭望著麵色陰冷的紫袍男人,一邊回憶一邊誠懇的說:“那個大叔的臉沒有他白,眼睛沒有他這麽美,嘴唇沒有他這麽紅,睫毛也沒有他這麽長……”
“夠了!”咬牙切齒的聲音忽然憤怒的將孩子的話打斷,祁陌聽到孩子的形容臉色難看至極,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
葉禾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笑,圓圓童言無忌實話實說,卻是刺激到了這位王爺身為男人的尊嚴,可誰叫他麵白如玉唇紅似血,五官清俊鳳眼長睫,當真是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呢?
大雨仍然在下,寒風依舊在刮,但是在說話間,氣氛稍微輕鬆了些。然而這時兩人卻警覺的聽見了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很明顯是追兵來了。兩人皆收住聲音沉住氣息,目光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在昏暗的光線下,可以看見整整幾十個黑衣人攜刀追來,隨著那名領頭人一聲令下,眾人便大吼著衝上前來。
好在這些刺客顯然也因為山路濕滑而棄了馬,或許為減少負擔早些追上他們,也沒有帶上笨重的長弓和箭簍,起碼不用擔心這些刺客遠距離的射擊。
葉禾握緊匕首,全身戒備,祁陌抽出一柄腰刀,冷眼相視。兩人背對而立,將孩子夾在中間。
這些人仿佛起了必殺之心,揮刀便向兩人砍來,鋒利的刃器瞬間由而至,一個黑影揚刀劈下,葉禾麵如寒霜,目光淩厲,迅速以匕首利刃擋開刀鋒,一手挾住刺客手腕反手折下,便繳下了對方武器,抬腿便猛然躍起,腳尖踢在那人腦袋上的太陽穴,隻聽砰的一聲刺客便轟然倒下,瞬間不省人事。眨眼間便又刺客襲來,葉禾一手用方才以繳下的抵擋,誘敵深入,另一手握緊刀尖猛地刺入對手腹部,出奇製勝。
攻向祁陌的刺客就沒這麽幸運了,男人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眼神淡淡不凶不狠,看似較好攻破,然而他手中利器閃動著駭人的寒芒,所襲都是咽喉心髒等瞬間致命的要害之處,抽刀出手幹淨利落,刀鋒劃過頃刻便有鮮血噴射而出,在半空中灑下一道血霧,混入雨水之中,紅色的**緩緩流淌在地上。
兩人配合默契,抵禦敵襲之際不忘為對方守好背後空門,以免對方被刺客偷襲,同時護住中間的孩子,浴血奮戰之中,三人仿佛融為一體般,雖以少敵多數量懸殊,卻是別樣的堅固頑強。
看見同夥紛紛在兩人手中倒下,那些刺客非但沒有知難而退,產生出畏怯的心裏,反倒豁出去了一般大吼著,所有人從四麵八方蜂擁而上,即便踩著同伴倒下的身體以要攻上前來,似乎絲毫不畏懼死亡,看到這些刺客不怕死,且鍥而不舍的追殺方法,葉禾不由得想起當年在雪原上遇見的那些刺客,也是這般拚命追殺。
兩人皆屬身手不凡,並肩作戰之下更是力量倍增,然而麵對這樣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的刺客,又要護著中間毫無攻擊力的孩子,漸漸的難免體力不支,顧忌不暇,葉禾抵禦刺客間,稍不留神便被另外一人逼近在腰上刺了一刀,祁陌聽見身後吃痛的悶哼,眉頭皺起,奪過麵前一名刺客的長劍,反手運劍往那偷襲之人心口刺去,用力一挑便有大量血液迸濺而出,然而趁著這個空擋,便有刺客遊移過來,以劍刃狠狠穿透他的肩胛。祁陌鳳眼微眯劃過寒芒,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便揮刀將那劍刃劈斷,就著斷劍反手刺入了那人脖頸。
見兩人都已負傷,身上遍布血跡,刺客許是覺得勝利在望,更是凶猛迅速的撲上來。葉禾見狀暗暗思索起其他出路來,若不是要護著圓圓,打鬥間行動的局限性過大,他們還有把握能衝出重圍,反觀現在因為夾在中間的孩子而被敵人牽製,身形再靈活也無法施展開來,隻能在原地被動的周旋,若再這樣下去,恐怕三人都得命喪於此。
正這樣想著,便聽見身後男人清冽的聲音低低傳來:“這樣坐以待斃不是辦法,該找個突破點了。”
葉禾驚異於他跟自己不謀而合的想法,一邊抵擋刺客,一邊猶疑道:“可是……現在的出路隻有一個。”
“是啊,隻有一個。”
默契的說著,兩人在打鬥間,餘光同時看向那座搖搖欲墜的吊橋。這橋雖破爛腐蝕,但圓圓畢竟還是個孩子,身體的重量輕上許多,那吊橋或許能承受得住,當然,這是有風險的,畢竟他們都不知道那橋是否會不幸斷裂,也不知道那山澗到底有多深,但起碼有一半的希望,隻要圓圓過了橋,這些刺客便無可奈何了。黑衣人的目標是孩子,到時定然也不會再繼續糾纏他們。與其三人這麽毫無勝算的等死,倒不如放手搏一搏。
“湯圓,敢不敢賭一把?”祁陌毫不懈怠的抵禦著刺客的攻擊,低聲說道:“賭輸可能會死,你怕嗎?”
男孩此時亦被濺得滿身鮮血,他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顯然也明白眼下情形不妙,身上有些發抖,卻握緊了拳頭鼓氣說道:“不怕!”
“好!這才像個男子漢。”祁陌揮刀抹了一名刺客的脖子,同時輕笑著讚道。
雖然冒險,但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葉禾隻得細細囑咐道:“圓圓,一會兒姐姐從一數到三,你就跑向那座橋,我們會幫你擋著這些壞人,過橋的時候別緊張,不要回頭,也不要往下看,不可大步奔跑,但也不能走得太慢,記住了嗎?”
“圓圓記住了。”
男孩重重點頭,看著那危險的吊橋,臉上掩不住害怕的神色,晶瑩的大眼睛裏卻帶著堅定。
“真是好孩子。”葉禾心裏歎息一聲,由衷誇道。
過了片刻,兩人撐著體力反守為攻,拚盡全力在刺客中殺出一道空隙,機不可失,葉禾抓緊開口:“一、二、三!”
隨著葉禾話音落下,孩子拔腿便往跑去橋邊,刺客見狀連忙要追,然而卻被兩人齊齊擋住,頓時又纏鬥起來。眼見孩子已經上了橋,刺客們更是焦急萬分,然而雖僅有葉禾祁陌兩人擋著,然而一時間竟有著萬夫莫開的氣勢,即便抵擋不了多久,但隻要堅持到圓圓通過吊橋就夠了。
見那孩子已過到一半橋上,黑衣人的頭領情急之下親自攻上前來,赤手空拳向葉禾攻去,見他未使用兵器,葉禾心下有些疑惑,但因為他沒有持利器便也未太過防備,主要對付持刀砍來的刺客。卻見那頭領猛地將手襲向她的腰間,那裏方才中了一刀,麵積雖然不大,卻刺出了深深的血口。葉禾見狀連忙空出一隻手抵擋,然而那頭領卻並不攻擊,而是兩隻手指夾著一白色物體拋來,就見一隻豆大的蟲子落在了她腰間的傷口上,那蟲子十分機敏,瞬間便從傷口鑽了進去。
祁陌見狀臉色一變,揮刀便向那頭領的手砍去,那人防備不及,隨著一聲慘叫,兩隻手指便赫然落地。
“你怎麽樣?”祁陌與刺客打鬥的動作毫不停頓,同時側頭看著身旁的女子,麵色鐵青的問道。
葉禾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一邊抵禦刺客,一邊搖頭道:“不要緊。”
那頭領吃痛之下臉上肌肉有些扭曲,卻是笑起來,摸出一個葫蘆形狀的瓶子,惡毒的說道:“不要緊?老子剛才下的是苗疆蠱毒,此乃世間僅有的解藥,你這無知的小姑娘就等著渾身潰爛而死吧。”
祁陌眸光一閃,鳳眼危險的眯起,怒道:“把解藥給我!”
見他分神,一名刺客猛地持著長劍捅入他的腹部,頃刻間鮮血湧出。葉禾心下咯噔一響,當即抽刀刺入那名刺客的頸部,旋轉拉扯!鮮血頃刻濺出,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淩厲異常!
祁陌卻未能顧及腰間染紅衣袍的傷,冷眼看著黑衣人的頭領,陰沉喝道:“把解藥交出來!”
那頭領顯然記恨祁陌砍了他的手指,怪叫道:“想要?有本事自己去拿啊!”
說著毫不在意的揮手就往崖邊一拋,葫蘆形狀的瓶子便要往那深不可測的山澗掉去,說時遲那時快,快到葉禾隻覺眼前一花,來不及阻攔,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紫色的身影便騰空躍起,伸手將半空中的瓶子接住。然而那頭領本就沒打算讓他活著拿到解藥,須知此時大雨中的崖邊是何等的泥濘濕滑,瓶子拋在斷崖外麵的半空,即便速度再快,在伸手接住瓶子的瞬間卻再也收不住去勢,事情發生得太快,瓶子險險落入男子手中的一瞬,那道紫色染血的身影便向下栽倒,墜落山澗。
“不要!”葉禾奔至崖邊,淒厲的聲音響起,語調竟是從未有過的顫抖。探出頭去,隻能隱約看見那抹修長的身影在空中飄零,墨發如同絲緞般浮動,映得清俊的臉頰越發蒼白,還有那雙黑玉般清冷的眼睛……
顧不得身後的刺客有何動作,葉禾嘶聲大喊著他的名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時她臉上的神情是多麽的驚恐和害怕,更沒有意識到淚珠正無聲的從眼眶滴落。沉靜如她,甚至很少有失態的時候,眼下卻仿佛剝下了堅強的外殼,嘴唇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她的習性向來便是恩必還,仇必報,然而對於他,卻是虧欠得太多了,多到無法償還,現在更是無從償還。
恍惚間,葉禾暗暗痛恨自己,恨自己剛才大意的中那卑鄙小人的毒?恨自己為什麽沒能及時抓住他?想起過往種種,她對他的冷淡,她對他的疏離,她對他的利用,她對他的欺騙,甚至還想借著與他成親幫助八爺逃離,卻沒顧慮過這樣會至身為皇子的他於何種境地。然而他卻幾次三番救她於危難之中,不惜放下暴露多年來病弱的偽裝,不惜同他父皇對抗,現在更是為了那解藥不惜以身犯險,墜下這深不可測的山澗,自責內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心口更是刀割般的沉重刺痛,她不要這樣活在對他的虧欠中,她不願背負這比死還難過的痛苦……
抬頭看向對麵,孩子早已經平安的過了吊橋。葉禾又低下了頭,恍惚的看著望不見低的山澗,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姐姐,不要!”隨著山澗對麵那孩子驚慌的大叫聲,少女身影轉眼便消失在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