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叢林野戰

官家大宅的後院,一片寬闊的場地,落葉滿地,曉風拂過,增添了秋日的涼爽。

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於迎風側立,黑眸如水,白膚細膩,頭發束成簡單的馬尾,身著男裝,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顯得英氣勃勃,隻聽“咻”一聲在風中響起,三支雕翎箭齊齊射出,眨眼間,便穩穩紮入三顆大樹的樹幹正中。

“小姐,你怎麽又把樹當靶子射了?”

少女看了眼走進練武場,滿臉無奈的丫鬟,隨口回道:“懶得叫人設靶,射樹比較順手!”

“小姐,大人讓奴婢來叫你準備準備,明日一早就該出發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奴婢告退。”

少女隨手扔了弓,就地躺在場子中央的草地上,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似乎覺得一片空蕩沒什麽好看的,便輕輕閉上了眼,默默在心裏想著明日在祁帝麵前,該說的話,該做的事。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似乎在轉眼之間,三年便已過去。八爺,那個總是衣著樸素儒雅,眉間帶著淡淡憂愁的溫潤男子,已經被圈禁在皇宮整整三年了。三年啊,在那冰冷勢力的皇宮中,他一個無權無勢的殘腿之人,又會遭到宮娥太監怎樣的白眼和奚落?

葉禾眼下年方二八,已是豆蔻年華。猶記三年前的那一晚,蘭溪死在她的懷裏,晴河、護院們也都死了,八爺被不知去向。她從來像當日那般茫然失措過,她好恨,恨那些人的殘忍,更恨自己的無能!抱著蘭溪漸漸冰冷的屍體看著燃起的宅子,心如死灰,頭腦一片空白,終是被濃煙熏得眼前一黑,身子軟軟的倒下,昏迷之前隻見無數官兵提著水桶將宅子圍了起來。

咳嗽中睜眼醒來,葉禾便已經身在這座府邸裏,是戶部尚書夏年德將她帶了回來。

麵對葉禾整夜的質問,夏年德隻告訴她,皇上對八爺起了疑心。

果然……那晚八爺接見夏年德之後便一臉的頹然落寞,當真是出了岔子……

第二日,全城皆知,壑寇亂黨襲擊八爺府,殺人燒屋,凶惡殘暴。為保證八爺安全,祁帝命人連夜迎八爺入宮中長住。

可誰又知道,那壑寇亂黨根本就是皇上的禁衛軍所扮,殺八爺家仆燒八爺住宅,鬧得滿城皆知,隻為逼八爺入宮,以保護之名終生圈禁起來?

祁帝倒是老謀深算,雖對八爺起了疑心,卻也知道若八爺一死,百姓第一個懷疑的便是他。而如此一來既可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避免了弑弟的惡名,又可名正言順的將八爺圈禁,無後顧之憂,一箭雙雕。

對於那高高在上的大祁皇帝來說,他命人殺的不過是八爺的家仆,燒的不過是一座普通的住宅,對葉禾來說,那卻是她的親人朋友,她的家……

葉禾再次回到宅子,蘭溪晴河兩個丫頭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眼前,院子裏她和護院練武打鬥笑鬧成一片,然而剛一走近便統統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一片荒蕪的廢墟。她表情清冷一言不發,將天井裏晴河的屍體打撈出來,同被那些官兵扔在荒郊的其他人屍體一起,葬在一處僻靜的後山,整夜未歸。

第二日天明回到尚書府,夏年德管轄戶部事務,用公務之便替她偽造了戶籍,安上一個父母雙雙病逝,孤苦無依中被夏年德收養的身份,從那之後,她便成了戶部尚書夏年德的養女,夏葉禾。

***

大祁每年的春獵秋狩,地點通常在專為王公貴族設立的皇家獵場,然而這個秋天卻與往年不同。九皇子謙王自三年前從邊關遇刺歸來,雖險險保住了性命,然而身體卻愈發的孱弱不堪,也更為畏寒,時常病怏怏的臥病在床,每日需要食用性熱的名貴藥材才能保住性命,成了個地地道道的藥罐子。祁帝重金請來天下名醫,整日圍著謙王打轉,用盡各種方法,精心調理了幾年,直到這個秋天才有所好轉。祁帝龍顏大悅,秋狩之際興致突發,一改往年慣例,將場地定在了鄴鄲城外的托普魯克山上。

因今年圍獵場地改定在了城外,不同於在城內的皇家獵場,為保證祁帝聖體萬全,這次秋狩的聲勢比往年更為浩大,派出隨行的精兵足有萬數。參加秋狩乃是蒙受聖恩的幸事,準許參加的除皇家貴族王公大臣之外,其家眷親屬也可隨行。兩百年前,大祁的開國皇後便是與祁始皇帝並肩作戰,金戈鐵馬之中殺出了這片壯麗山河,建國後也陸續出過幾名巾幗女將,故而風氣較為開放,皇家狩獵向來不避諱女子參加。上百輛馬車在萬數兵馬的跟隨下浩浩蕩蕩駛向托普魯克山,場麵十分恢弘壯觀。

葉禾便以戶部尚書養女的身份,跟在這浩蕩的隊伍之中,王公大臣家中隨行的女眷都乘坐於馬車中,唯有她簡單紮起一頭烏發,穿了一身男式騎裝,和男人一樣策馬而行。她知道自己這張白皙的臉太過女氣,眉眼也在這三年長得愈發秀美,即使描濃了眉毛扮成男子也唬不了人,便索性就這麽不男不女的,一張嬌俏的臉搭配一身英氣的男裝,引得了不少視線側目。

葉禾目不斜視,餘光卻不動聲色的注意著前方重兵守衛的車輛,那最大最華美的明黃色車輦裏乘坐的,就是大祁皇帝了。

在龍輦後有七輛暗黃色馬車,分別坐著祁帝的皇子。大祁皇室有十五個皇子,其中老大早已夭折,老五景王被因荒淫無道被貶去偏城,十四、十五兩位皇子尚在繈褓,十二,十三皇子如今還是身長不足一米的孩童,排行老二的太子祁赫被命留守宮中,未能參加秋狩,加上這七輛馬車,剛好十四位皇子。葉禾暗暗鬆了口氣——謙小王爺祁陌沒有來。

托普魯克山上早已提前紮好護欄,布好營帳,延綿數裏,氣勢恢宏。

隨著頭首的龍輦車輪停下,之後的上百輛馬車也紛紛頓住,一身穿明黃錦袍的祁帝從龍輦中走出,眾人紛紛下馬恭迎,然而祁帝剛下車不久,隨即卻見龍輦之中閃現出一抹身穿暗紫色長袍,腳蹬軟底白靴,外罩錦緞披風的身影,在宮奴的攙扶中下車,葉禾定神一看,便猛然愣住,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麵色蒼白,唇紅似血,雙眉如劍,眸若寒星,那人身形修長,以紫檀木簪束發,細長的眼角微微上揚,緊抿的唇帶著拒人千裏的冷意,如墨的眼眸中無喜,無樂,無憂,無愁,全然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那樣老氣橫秋的眼神,竟絲毫不像僅有十八歲的少年。

葉禾暗暗歎氣,若說三年前這尊貴的少年是一隻小狐狸,那麽三年後的今天,他已在時光的磨礪中進化成精,恐怕愈發的難以對付了。

本以為謙小王爺並未在秋狩隊伍之中,卻沒想到他竟然與祁帝同坐龍輦,這排行第九、幼時封王的皇子,得到了祁帝怎樣的榮寵啊。

葉禾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卻沒想到少年忽然側過臉,視線一轉看向了這邊,葉禾來不及躲閃,心下微微有些慌亂,卻見少年的目光淡淡掃過,隨即便移開了眼,在宮奴的攙扶下孱弱的走進營帳,似乎並沒有在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中把她認出來。

圈起的營地設滿了帳篷,托她掛名幹爹戶部尚書的名號,葉禾分到了一個小小的營帳,隨後夏年德便被祁帝召見,離去前囑咐她不要亂跑。

獨自步入帳篷,帳門剛一拉上,葉禾便打開了剛才一個小太監偷偷塞給她的紙條,卻見上書四字:子時,西林。

入夜,葉禾看著手中的字條,猶豫了片刻,終是走出帳篷閃身進了西邊的樹林。雖是獨自一人深夜步入在山林,葉禾卻並不害怕,在營地方圓十餘裏的樹林處,為免山上野獸入侵,士兵用結實的護欄圍好,營地範圍內也已清過一遍,此時最多有一些野兔飛禽,絕無什麽大型的獸類。

“小禾兒,好久不見。”

忽然響起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有些詭異,葉禾迅速側過頭,便看見了從一棵樹後閃現出來的身影,祁陌殷紅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卻絲毫沒有笑意。

“是挺久的,我都快不記得你這個人了。”葉禾神態自然的說著,卻是暗暗注意著四周,想知道他是否還帶了其他人,卻沒有發現藏匿的痕跡。

“是嗎?”謙小王爺眸光一閃,轉而冷笑說道:“本王可是將你記得清清楚楚。記得你那一拳用了怎樣的力道,將我擊倒在地,便再也站不起來。記得你是如何將我拋棄在雪地,獨自離去。記得我幾乎讓大雪掩埋,九死一生,即使黑風及時趕到,也從此再離不開驅寒的藥物。”

少年臉色蒼白冷然,一邊說著,一邊步步逼近,葉禾聽著他的話,麵上鎮定,卻暗暗將手伸向腰後。

“當時除本王之外,隻剩下黑風跟一名黑衣衛,沒有食物,你可知道我們是怎樣活下來,撐到商隊經過的?”

葉禾皺眉,據說當年被商隊送回鄴鄲城的,隻有謙小王爺和黑風兩人,何來一名黑衣衛?莫非……她心下一驚,幾欲作嘔,再看眼前的少年,那異常殷紅的唇恍若食過血肉般,閃動著邪肆的光澤。

微微愣神間,謙小王爺已經逼近眼前。葉禾不再遲疑,瞬間出手,一把鋒利冷刃直直逼向少年脖頸,本以為他久病初愈必定不難轄製,卻不想少年似乎早有準備,眉梢一挑,徒然側身,以詭異的步法猛地避開,隨即冷笑一聲向葉禾拋出一物。

葉禾敏捷的閃身躲開暗器,卻讓少年鑽了空子赫然逼近,出其不意的反手捏住葉禾皓腕,將匕首擊落。

“卑鄙!”

葉禾怒罵一聲,用沒有被製住的另一隻手直接上拳頭,卻不想少年搶先一步,一個利落的擒拿招式將她扣住,力氣大得出奇,竟然讓她動彈不得,哪裏還有一絲的弱不禁風?葉禾見雙手被製形勢不妙,也不顧的招式卑劣,彎起膝蓋狠狠一腳向少年雙腿間踢去,卻不想這混蛋竟忽然拽著她往地上側身倒去,葉禾畢竟是女子,必不上他的力氣,一下子失去平衡倒下,哪裏還顧得了踢人。隻聽見咚的一聲,兩人麵對麵雙雙側躺在地,葉禾彈腿欲反抗,少年便曲腿迎上,一來二去,兩人的雙腿便相互纏住,皆是動彈不得,麵對麵的形成了一個扭曲而怪異的姿勢。

葉禾氣結,怒道:“在人前連走路都要人扶,現在怎麽不裝了?”

謙小王爺不以為然:“那是在人前,在你麵前,沒那必要。”語氣淡淡,卻在說到“人”字時刻意加了重音。

“你罵我不是人!?”

葉禾瞪大眼,被氣得失去了平日的冷靜,恨不得咬死這混蛋。

少年全然不在意那咬牙切齒的怒容,不屑的冷哼:“人都是有心的,你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