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慢 前塵往事(九)

鉤戈夫人已經回到鉤戈殿。

劉徹已經幾度昏迷。

此時,眾太醫大臣都已垂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喘。

鄂邑公主和劉徹的另外幾名夫人也都圍坐在床榻旁,各個淚水漣漣。

見此情景,鉤戈夫人眉頭緊皺。

這個女人封地在鄂邑,地處偏遠,為何這麽快便回到宮中,難不成她早就知道宮中有變。當初自己和江充密謀陷害衛太子據,已經將衛子夫的兩個女兒,陽石、諸邑兩位公主連坐,衛長公主銷聲匿跡不足為患。鄂邑雖不是衛子夫的親女兒,卻與衛皇後的侄女關係甚好,隻可惜她遠在雲夢,無法揪其錯處,讓她幸存下來。這次她的現身怕對自己沒有好處。不過,好在因其生母身份卑微,劉徹並不疼愛這個女兒,所以,早早便將他嫁給蓋侯之子王受,封地雲夢鄂邑也極為貧瘠。

想到這裏,鉤戈忙脫去絲履,快步進殿。

隻見鄂邑正端坐在離劉徹最近的地方,一身青灰色的長袍,雙眉細長,鳳眼流波,見趙鉤戈去了多時方才回來,冷冷的道:“鉤戈夫人,父皇病危,你到底去了何處?”

老丞相車田千秋也大聲道:“夫人即便是太子生母,也不可如此行事,實乃大逆不道。”

鉤戈夫人正待回答,那邊大司馬霍光開了口。

“田丞相,公主殿下,現在陛下危在旦夕,實在不應在陛下麵前斥責夫人,再則,也該給夫人解釋的機會,也許夫人的確身有要事呢。”

趙鉤戈冷冷的看向田千秋。

“陛下本就有心悸的毛病,每每這個時候,都以玉露壓製,本夫人前去上林苑神明台取露,無奈銅仙人玉杯中露水極少,才無功而返,若不信,可到神明台查證。”她字字鏗鏘,語氣決絕,鳳目瞟過眾人,徑直來到劉徹身旁,再不理會他人。

鄂邑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挪到一旁。

鉤戈夫人冷冷的瞥向她,心裏卻有些忐忑,她的突然到來令人生疑。

田千秋心知,霍光深得劉徹信賴,恐將來必是輔政大臣,此刻其已明顯倒向鉤戈夫人,的確不可與其硬碰。於是也不再言語。

宮人端來湯水,原來劉徹從晌午到現在便不再進食,一直昏睡不醒。

趙鉤戈命其將食物放下。此刻,她的心撲撲跳個不停,說不清到底是悲傷還是興奮。

霍光心中明了,劉徹怕是過不了這一關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日後輔佐太子的人選,若劉徹選中了他,那便等於掌握了實質上的皇權。

田千秋暗自思量,若今日劉徹崩了,劉弗陵怕是馬上便要繼承大統,才六歲的孩子,怎能指點江山,漢室社稷,必會馬上落入這個女人手中,到那時,怕是要天下大亂。

一時之間,眾人誰也不再言語,各自想著自己的退路。

忽然,劉徹從嗓子眼裏,發出一陣咕嚕聲,鉤戈夫人忙湊到近前,輕聲道:“陛下,要說什麽?”

“快……扶朕起來……”劉徹斷斷續續道。

太醫忙上前來,幫鉤戈夫人將劉徹扶了起來。

許是換了個姿勢,讓他舒服了一些,劉徹的呼吸平穩了許多,他吃力的張開雙眼,目光渾濁。漸漸的,眼前的幾張麵孔終於由模糊轉為清晰,他努力的吸了口氣,將它沉入丹田。

趙鉤戈立即明白,劉徹要交代後事了。一股熱血,頓時衝至頭頂。

“朕,大限將至,霍光、上官桀、金日磾、桑弘羊,速上前來。”

“諾。”幾人連忙卷起長袍,快步來到劉徹榻旁。

“朕傳位於劉弗陵,霍光為大司馬首輔、金日磾為車騎大將軍、桑弘羊為大司農、上官桀為左將軍,幾位卿家為輔政大臣。”

“諾。”幾人連忙再次叩首。

劉徹自登基以來,便逐漸削弱丞相之權,移交於大司馬,逐漸形成由丞相為首的外朝和由大司馬為核心的中朝。現在劉徹彌留之際竟將匈奴人金日磾也列入輔佐大臣之列,田千秋不禁暗自慨歎,看來自己對趙鉤戈的追查已被劉徹看成是妨礙劉弗陵登基的絆腳石,丞相為首的外朝,日後定然舉步維艱。

說到這裏,劉徹將目光移向一旁的趙鉤戈,鉤戈夫人含著淚光,劉徹終於親口說出傳位於弗陵,一切皆已塵埃落定。

正在這時,殿外傳來消息,江充已被腰斬於市,宗族連坐。並且神明台方士,薑望雲自知卦象有誤,墮樓自盡以謝皇恩。

劉徹長歎一聲,江充的確該死,而薑望雲就可惜了。

鄂邑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趙鉤戈的臉,這張臉美若桃李,沒有一絲破綻,卻還是在聽聞江充死訊的片刻露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她輕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父王!”

這時,一個尖銳的童聲從殿外傳來。

劉弗陵的小臉掛滿淚珠,奶母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

“父王!”轉眼間,他已經進了大殿,顧不得脫去絲履,便奔至劉徹榻前。

弗陵是唯一守在他身邊的孩子,其餘皇子剛一成年便按祖製封了王,離開未央宮。

哎!劉徹暗自歎息,弗陵才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這是什麽?”趙鉤戈發現他懷裏露著一截白色的絲帕。

“這是兒臣要送給父王的。看到這個父王的病就會好的!”說著,他伸手將東西取出。

劉徹沒想到弗陵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鉤戈夫人的事,他還沒交代。

“父王,你看。”說著,劉弗陵的小臉上海掛著淚珠,一雙小手已端端正正的呈上一副畫作。

“啊!”鉤戈夫人倒吸了口涼氣,頭皮發麻,這炎熱的午後,她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紅蓮?”劉徹吃驚的看著畫麵。

“父王,這是你最喜歡的花!”劉弗陵天真的看著劉徹,不明白為何他的父王會如此詫異。

劉徹頓時劇烈的咳了起來,趙鉤戈驚慌失措,忙命奶母抱下弗陵,弗陵哪裏肯走。一手扯著劉徹的袍袖,一手揮舞掙紮。

“放肆!”劉徹忽然間大聲喊道。嚇得劉弗陵止了哭聲。

“帶下太子,眾卿退下。”劉徹轉過頭去,再也不看眾人。

“諾。”誰也未曾想到,一副蓮花圖,竟惹來劉徹如此震怒。

“田丞相留步。”劉徹的聲音已嚴肅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