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慢 前塵往事(十)

轉眼間,偌大的殿堂,就隻剩下劉徹、田千秋、霍光及趙鉤戈、鄂邑公主。

鉤戈夫人隻覺得渾身冰冷,眼皮跳的厲害。一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不會的,不會的,薑望雲說過,自己命係大漢社稷,兒子定是天子,可無論怎麽安慰自己,都帶不走剛才那朵紅蓮留下的刺痛。

劉徹不再說話,也許剛才的談話已耗費了太多的力氣。

可這沉默,卻讓趙鉤戈的心越來越緊。

過了好一陣子,劉徹才緩緩說道:“趙媛,給朕倒杯茶。”

鉤戈夫人猛的一驚。

趙媛,她幾乎忘記自己的名字,這七年來,劉徹賜名趙鉤戈,於是,天下之人都稱她做鉤戈夫人。今日劉徹忽然稱她舊名,究竟是何意?

“諾。”她忙應聲起身,許是這些日子太過疲憊,眼前瞬間發黑,她的身體晃了晃。

“用那隻赤練瑪瑙杯。”劉徹閉上眼睛。

趙鉤戈忙提起精神,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倒下。

關於鉤戈夫人,劉徹已經考慮了良久,也許是天意,因果循環。他已感受到五髒六腑都在劇烈的疼痛,仿佛能聽見他們一一碎裂的聲音,不能再拖了。

霍光跪在那裏不敢出聲,他已看出劉徹似乎在艱難的做著決定,難道?不會的,曆代帝王都沒有這樣的先例。

那朵紅蓮仍在田千秋眼前揮之不去,衛皇後雖然已死,可她的靈魂依然未離開未央宮。

趙鉤戈定了定神,取來杯子,倒了茶,款款而至。

可一雙手卻不聽話的打起顫來。那赤練瑪瑙杯比普通的杯子要高上許多,又極尖細,本為劉徹玩賞之物,從不用它飲茶的,而今為何想到這個。

鉤戈夫人少女時代便入宮,從未幹過什麽重活,一雙玉手本就沒什麽力量,這杯子又不穩,行進之間,需要格外小心。加之她心氣浮躁,氣息不穩,一下子竟亂了頻率。赤練杯與漆盤之間咯咯作響,無奈宮中規矩,凡杯具必須以漆盤托舉呈於天子。鉤戈夫人不斷調整氣息和步伐,可腦子裏急劇翻騰的畫麵卻怎麽也停不下來。衛皇後的紅蓮,妖冶的開放在她的眼前,朵朵蓮瓣顫抖著向她湧來,她急忙拚命的喘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在她粉嫩如玉的臉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濕痕。蒼白的手指青筋挺出皮膚。趙鉤戈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在跳動,眼前的蓮瓣已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想奪路而去,卻隻聽見“啪”的一聲。

那隻殷紅的赤練杯掉落在青石磚上,摔得粉碎。

“啊!”趙鉤戈失聲驚叫。眼前的紅色花瓣瞬間散去,隻留下一地散碎的瑪瑙,泡在一攤濃茶之間。

“大膽!”劉徹忽然間大怒。一雙渾濁的眼睛昏黃卻凶殘。

他顫抖的嘴唇透出慘淡的黑紫色,用手指惡狠狠地指向趙鉤戈。

“這……”趙鉤戈忙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她已顧不得膝蓋的疼痛,這次怕是真的要大難臨頭了。

“陛下恕罪!”她抖做一團,卻在這一瞬間,對上了鄂邑公主淺笑的雙目。

“來人,將趙媛拿下!”劉徹凶狠得看著匍匐在地的趙鉤戈。

“陛下,趙媛不過打碎了隻杯子,請陛下恕罪!”鉤戈夫人聲淚俱下,一切都已成功,怎可在這時失手。

霍光見狀忙上前道:“陛下,夫人她這幾日照顧陛下甚為辛苦,應該是身體不適而非故意而為。”

劉徹一雙眼睛毫無生氣,“霍光,你可記得呂後!”

霍光恍然大悟,忙向後縮了縮身子,不敢再多言。

劉徹當真是一代明主,臨終前竟也這般情醒,他深知趙鉤戈的心機極重,將來必定挾幼主以治天下。

“陛下為何如此對待阿媛?”趙鉤戈也看出劉徹的意圖。

劉徹緩緩坐直身子,這是他最後一口氣,要用來處理最關鍵的大事。

“趙媛,你莫怪朕無情,隻怪你太年輕,卻又太聰明。你可知,帝王暮年怕的是什麽?”劉徹硬生生的將一口氣提了上來。

趙鉤戈見事到如今已無轉機,隻得將心一橫。

“成年的太子。”

劉徹搖了搖頭:“錯,是新帝幼而其母壯。”

鉤戈夫人恍然大悟,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鏟除了衛皇後和太子據,這天下就會順理成章落到她的手中。怎料,自己對於劉徹,不過是個女人,一個如其他妃嬪一樣的女人。

她的雙手緩緩沿著身上的錦緞下滑,直至落在冰涼的青磚之上。麵如死灰,一雙明眸死死地盯著榻上氣息混亂的劉徹。

“朕給你個機會,你自己抉擇。”劉徹微閉雙目,冷冷的道。

田千秋和霍光相視而坐,都不知劉徹要做什麽。

劉徹再次吃力的喘了口氣。

“現在,燕王旦正在趕往長安的路上,若弗陵做不了皇帝,他便是不二人選。”

“不,陛下,不可,您已說過,傳位於弗陵!”趙鉤戈已顧不得許多,俯身爬至劉徹腳邊,如果弗陵做不了皇帝,自己這七年的隱忍不是都付之東流。

“弗陵本就體弱多病,朕雖喜歡,可也完全有理由更改遺詔!”劉徹張開雙目,不屑的看著滿臉淚水的趙鉤戈。

“陛下,阿媛怎樣才能保住弗陵的王位?”鉤戈夫人知道,此時必須保住弗陵,若他人成了帝王,怕是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這個孩子。

“你當真什麽都舍得?”劉徹點了點頭。

“是。”趙鉤戈已心知肚明,自己怕是必死無疑,於是堅定的答道,蒼白的麵孔,已多了些許淡定決絕之色。

劉徹聞言,一抬手。

幾個黑衣侍衛快步入殿。

“鉤戈夫人將朕的赤練瑪瑙杯摔碎,給朕拿下!”

侍衛麵麵相覷,不知這是何意,怎麽剛剛還意氣風發的趙婕妤,竟瞬間成為階下之囚。

“諾。”一個侍衛應聲來到近前,拉起鉤戈夫人便向外走去。

趙鉤戈緊緊的咬住嘴唇,一道血痕赫然呈現。

此刻她隻能將滿腹委屈壓在心底,隻有這樣才能保住弗陵的帝位。

弗陵啊!不能辜負娘的苦心,一定要成為一個英明的帝王,成就娘的夙願。

趙鉤戈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絞盡腦汁的設計,竟將自己送進了墳墓。

就這樣,隻差一步就成為一代梟後的趙鉤戈,被劉徹神不知鬼不覺的縊死在未央宮。

趙鉤戈臨死前還驕傲的認為,自己要強過衛子夫,因為她至少成功的將自己的兒子劉弗陵推上的帝位,而衛子夫,隻能和他的兒孫們,一起走向滅亡。可她卻並不知道,就在她被縊的同時,大司馬霍光,便向劉徹諫言,赦免了掖庭獄中的犯人。劉徹得知卦象有誤,也放下心來,卻不料,邴吉與那個嬰孩竟一同消失無蹤了。

更令人稱奇的是,鉤戈夫人死後,劉徹的身體竟奇跡般的好了起來,有人說,這是衛皇後在天之靈保佑他。於是,劉徹下令修建思子台,頒《罪己書》向世人承認自己對天下人所犯下的罪行。田千秋因病辭官。

四年後,劉徹駕崩。鄂邑公主封鄂邑蓋長公主,長居宮中,照顧新帝起居。

從此,大漢王朝,在年幼的劉弗陵統治之下,展開了一段如史詩般壯闊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