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曉色雲開(十七)

回憶著前塵往事,劉慶忌感到一陣陣恍惚。幾十年過去了。劉勁宗的名字也被父親從宗譜上抹去。後來,自己以次子的身份襲了王位,殘喘至今。然而,曾幾何時,自己還是個懵懂少年。望著哥哥馬上的背影,心中湧動的,是羨慕,是敬仰,還有無法言表的向往。劉勁宗,自己的哥哥,是漢王室少見的異類。他從不戴璽綬,總是微醺著雙眼,擺弄著手裏的長劍。

“哎!”他沉重的歎了口氣。

“爺爺一定很思念兄長吧?”晙輕聲道。

劉慶忌微笑著點了點頭。

“孩子,你的相貌和勁宗很像。但,你比他柔和許多,也溫順許多。”他垂下蒼老的眼,憐惜的看著劉晙。

“所以,我們收留病已是報恩。”劉晙緩緩道。

他終於明白,為何爺爺會如此決絕的做了這樣一件令人膽戰心驚的事情。

劉慶忌點了點頭。

“我想,也隻有這樣,我的兄長才不會怪我。”

劉晙長身而起,跪在爺爺麵前。

“爺爺放心,孫兒會拚了命的保護病已。”

劉封一凜。

看來,若是陛下下令誅殺劉病已,父親便會發兵長安。

“魯國怎可與漢宮相抗!”劉封激動的上前一步。

劉慶忌拂袖道:“我坐在這個位子幾十年,早就夠了。當年,我才十五歲,眼見著大兵壓境,魯國上下人心惶惶,連狗都不敢吠叫一聲。你可知那是何等可怕的遭遇!”

見劉封不言語,又道:“你爺爺劉光患病身亡,就在那時,將王位傳給了我。而我,卻束手無策,準備好了毒酒和短劍,就差一步,我就與母親自盡身亡。卻在這時,先皇頒旨撤兵,魯國舉國歡慶,可我卻得到密報,那是衛皇後拚死阻攔的結果。若沒有這個女人,你們還能坐在這裏享福!”

劉晙聽著,心裏頓時升起一股鬥誌。

挺身而起。

“不管怎樣,晙誓死效忠魯國。”他的話,將劉封剛要出口的話生生的擋了回去。

邴吉到達魯國,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

身後一行人,抬著步輦,上麵端坐一人,青衣長須,神態怡然。

晙隨在爺爺身後,這兩人,他見過的,幾年前,就是他二人,將病已送來魯國。

當劉慶忌驚呼“田丞相”時,劉封恍然大悟。

邴吉來到魯王宮,筵席已經開始。

劉慶忌慨歎萬分。當年的落魄典獄官,今日已是大名鼎鼎的將軍,而昔日的國丞,現在竟成了歸隱的雅士。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

晙卻發現人群裏少了病已的身影,不是剛剛還在嗎。於是,忙趁著大人們寒暄的空當,轉身出去。問了許多人,才有人稱,剛剛見病已朝靶場去了。晙忙找了匹馬追了過去。

果然,靶場上,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正引弓向前,對準遠方的稻草人。

晙躍下馬背。

“嗖”的一聲,翎羽載滿了力量,毫不客氣的刺入草人的心口。

“好!”晙大聲道。

病已轉過臉來。

微黑的臉龐一雙大眼睛瞬間一亮。

朝晙狠狠的揮了揮手。

晙大步向前,他欣賞病已的勇力,這孩子還不到十歲,卻已經力道驚人,實在是令人刮目。

“回去吧,爺爺會找我們的。”

病已將弓箭放下,露出個難堪的表情。

“哥哥,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晙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啊,魯國從上到下都已經繃緊了神經,連個孩子都感覺到了。

病已見晙隻是微笑,又道:“那些人為什麽要我和你們一起去長安?我不是你們收養的孩子嗎?”

晙搖頭苦笑。

病已呀,你哪裏知道自己的尊貴。

“哥哥從沒當你是收養的孩子。”他淡淡的笑著,攬住孩子的肩膀。

病已露出了爽朗的笑臉。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麽,晙都會對他不離不棄。

回到王宮。

邴吉命人將病已帶到身旁。他仔細打量著這個孩子。快十年未見,當時他還在繈褓之中。現在,卻是滿臉的陽光,剛強硬朗的一個小少年了。田千秋亦是默默的點頭。二人幾乎是同時注意到孩子兩手的肉繭。

劉封見狀,忙上前道:“病已喜歡騎射和劍術,所以——”

邴吉和田千秋相視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可願意隨我們去長安?”邴吉親切的笑著。

劉病已回頭看向劉晙。

“隻要晙哥哥和我一起,病已去哪裏都沒問題。”

少年的話,斬釘截鐵,眼中閃爍著驚人的神采。邴吉心中一振。從懷中緩緩掏出聖旨。

眾人忙俯身跪倒。

“魯王劉慶忌接旨,陛下大婚,特命魯王攜孫劉晙,劉病已長安朝賀。”

入夜。

劉慶忌在花園裏踱著步,邴吉與田千秋把酒對月。

三人幾乎是同時歎了口氣。

“難道,你沒接到我的密函嗎?”邴吉問道。嘴角帶著笑意。

田千秋搖著羽扇卻並不言語。

劉慶忌淡淡的笑著。

“我的兒子太懦弱。”

邴吉終於笑出了聲音,田千秋也搖著頭,禁不住笑了起來。

“若是直接告訴他們,陛下要病已認祖歸宗,哪裏還能看出我兒子的卑弱和孫兒的膽識。”劉慶忌也自嘲的笑道。

邴吉搖頭苦笑。

田千秋笑道:“魯王真是煞費苦心,不過,關於晙,我到是也有耳聞。在今日諸多王孫貴胄之中,怕是已無人能及了。”

邴吉也點頭。

“我在長安時,也略有耳聞。”

劉慶忌滿意的點了點頭。

“祝賀魯王,後繼有人。”邴吉朗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