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曉色雲開(十三)

長安城中,圍觀之人無數。

民間皆知衛子夫之子,劉據早已死在征和二年的血雨腥風裏,甚至整個衛氏一門都不能幸免,當時的慘象,經曆過的人,都不會忘記。可如今竟有人敢自稱是太子劉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劉弗陵命人打開城門。

眾官員魚貫而出,尤其是見過衛太子的老臣們,更是被安排在了最前麵。

城門之上,劉弗陵冷冷的關注著眼前的一切。

眾人眼前的,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老臣們使勁的眨著眼睛,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那男子,頭束綸巾,一雙眼睛掃視著眾人。

“我是衛太子劉據,為何不迎我入宮。”他斜眼瞥向最前麵的霍光。

霍光一驚。

此人麵貌神態,都與劉據無異,難道真的是他。

上官桀卻向後縮了縮,一雙鼠目偷眼朝霍光看去。

“大司馬不認得我了嗎?”他冷冷的說道。

霍光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卻在這時,一個人匆匆趕到,遠遠的朝最前排擠了過來。

霍光見此人的到來,引起小小的**,剛想回頭嗬斥,卻見那人衝天一吼。

“大膽狂徒,竟敢冒充衛太子,該當何罪!”

上官桀見狀厲聲道:“雋不疑,此人到底是不是衛太子還有待查證,不要妄斷。”

那人竟不畏懼。

“左將軍,此人即便是衛太子也該處置,當年先皇已經為其定罪,雖後來建了思子台,卻不過是寄托晚年的哀思,並沒有下詔為衛太子平反,即是這樣,就算是真的衛太子回來了,那也隻能按暴徒抓起來,等候陛下的發落。”

上官桀沒想到他會這樣講,竟一時語塞。

霍光點了點頭。

那人似乎得了令箭,轉身衝了上去,命侍衛將來人從車上扯了下來。

百姓沒想到會這樣,頓時**起來。

霍光忙命人關了北門,帶領眾人返回未央宮。

城門上,劉弗陵目睹了一切。往日裏柔順的百姓竟在聽聞衛太子回來的消息後,齊聚在宮門口,可見時隔多年,民間對當年的慘狀仍舊記憶猶新。父親慘絕人寰的手段,不僅給自己和整個王室帶來了難以愈合的傷口,也給漢朝的百姓留下了如此慘痛的回憶。隻要經曆過的人還活著,怕就連時間也難以將其磨滅的吧。

展眼望去,眼前的屋脊峰巒疊嶂,開闊的未央宮,猶如深潭之水一般。他忽然發出一陣冷笑。

“擺駕上林苑。”他冷冷的道。

上林苑中,豢養百獸,劉徹在弗陵五歲生辰的時候,曾送給他一雙虎仔,現在早已長成剛猛的成虎。

一身雪白的毛發,在陽光下耀目生輝,矯健的步伐和高傲的姿態,都如同帝王一般。

劉弗陵還記得,當年父親拉著他來到籠子跟前,指著兩隻雪團般可愛的虎崽說:“弗陵,這兩隻虎崽就是現在的你,他們雖然很小,但將來會是百獸之王。”

那個時候起,宮中便有了傳言,父親要廢太子,而立自己。

他還記得,當時,衛皇後就在父親的身旁,在聽到這句話時,她臉上僵硬的表情。

父親總是那樣,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尤其是女人。

劉弗陵倚在榻上,注視著對麵籠子裏的白虎。

有人拿來帶血的瘦肉扔了進去,那兩隻白虎爭相咬食,鮮血順著雪白的虎毛淋漓而下。

年輕的帝王冷冷的笑著。

晌午,劉弗陵帶人回宮。

甘泉宮。

他不想再踏進未央的大門,至少是在今天。

誰知,剛一進殿,就見柳伶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陛下,長公主到。”

劉弗陵臉色頓時一凜。

果然,殿內,鄂邑垂袖而坐。

見劉弗陵解開衣衫,又將冠冕摘去,這才開口。

“陛下走到哪裏,都帶著柳伶,別忘了,她隻是個宮人。”她語氣中似乎帶著奚落。

柳伶知道長公主極不喜歡自己,忙退了下去。

劉弗陵冷哼道:“長公主奉命照顧朕長大,自是有功勞的,可柳伶也是將朕一點點帶大的人,朕絕不會虧待她,日後朕還想封她個女官,以示朕的仁德。”

鄂邑見他這樣說,也不好再糾纏下去。隻講眼睛一斜,道:“陛下,今日宮中的事,我已聽說,不知陛下要怎樣處理。”

劉弗陵見她來了竟是為了這事,不免煩躁,索性坦言道:“宮中紛爭哪像姐姐想的那麽簡單,依我看,到是有人蓄意而為,若被我抓住把柄,定抄他滿門!”說著,他狠狠的哼了一聲。

鄂邑一凜。

這幾日來,劉弗陵似乎有些變化,許是日漸成熟,他的一舉一動,竟有著類似於鉤戈夫人的決絕之色。令她開始不安。

“我這次來,到是帶來了另一個你想不到的消息。”說著,她壓低了聲音。

劉弗陵轉過頭來,迷離的眼神讓人心搖蕩。

“聽說,魯國有個小孩子,是衛皇後的嫡出曾孫。”

劉弗陵一驚,警惕的看向鄂邑,迷離的眼中,浮起一團殺氣。

“你要殺他?”鄂邑淡淡的道。

“他身在何處?”劉弗陵目中的凶光一閃即逝。

“魯王宮。”

“長公主為何認為朕要殺他?”他冷冷的道。

鄂邑先是一愣,道:“隻因陛下眼中的殺氣。”

“殺氣。”劉弗陵的聲音極美,清澈委婉,“朕的殺氣,永遠不會被別人看見。”

鄂邑吃驚的看著劉弗陵的背影。

“朕不但不殺他,還要令人將他帶回未央。”

鄂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弗陵到底在想什麽,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城府竟達到了這樣的地步。

劉弗陵並不轉身,她看不見少年的眼睛。

“是長公主希望朕殺了那孩子吧。”劉弗陵冷笑著。

鄂邑倒吸了口涼氣。

“陛下,如果留下這孩子,日後必成大禍,民間憐惜衛皇後的遭遇,如今得知她有後人,定會——”

說到這裏,她適時的收住。

“定會群起而同之。”劉弗陵緩緩道。

鄂邑默默點頭。

劉弗陵冷哼一聲。

二十年前,魯王被誣謀反,此時若非衛皇後拚死進諫,隻怕早被滅門。

“朕用的不是險招,而是奇招。”說著,他微笑著轉過身來。

這笑容好似春風入懷,明光拂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