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曉色雲開(三)

郭雲生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最近,這種奇怪的神情經常出現在他年輕的麵孔上。

弗陵已經長大,可郭雲生的擔心卻與日俱增。劉徹臨終前殺死趙鉤戈,怕的就是母壯子幼受到挾持。可如今,劉弗陵仍然成了傀儡,這就是天意吧。

轉眼間,一行人來到宣室殿。

殿外,一個身著朱紅色大炮的精壯男子正昂首而立,見來人是弗陵,馬上上前一步,伸手攙扶。

“陛下慢些。”

劉弗陵淺淺的笑著,伸手扶住那男人的手臂,緩緩走下肩輿。

此時,弗陵的一雙眼睛如流動的波光,盈盈閃爍,薄薄的雙唇些微蒼白,單薄的身體筆挺勻稱,好一個俊美的少年君主。

“大司馬這麽急著要見朕,所為何事?”他輕柔的說道,聲音優美卻略帶慵懶。

霍光並未注意今日的弗陵與往日有什麽不同,隻是垂著手將他引到殿中,方才躬身做答。

“陛下,燕大旱,劉旦向朝廷求助。”

劉弗陵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即又輕聲問道:“大司馬意下如何?”

霍光早料到他會這麽說。

於是,他淡定的答道:“依微臣之見,先不必應之。”

劉弗陵沉思片刻,道:“為何?”

霍光見劉弗陵反問自己,便義正言辭的答道:“陛下可知當年先皇為何要實行推恩令?”

劉弗陵淺笑道:“為了削弱諸侯的勢力。”

“正是。想當年,諸侯割據,或連城數十,地方千裏,驕奢淫逸,動輒合其強以逆京師。後來,主父偃上書,勸諫先皇推行推恩令。如今,不但嫡係子女受到分封,連庶出也有封地,可謂,天下太平,諸侯也各安其份。天災之時,他們自該先找自己的父兄商議辦法,何來求陛下。”

劉弗陵閃動的眼波,從霍光威嚴的臉上流過。

“可他們每年都對宮中有所供奉。”

霍光冷笑一聲,轉過頭來。

“陛下,臣不是不讓您幫,而是不要現在就幫。”

劉弗陵將腰間的玉佩摘下,至於掌中,來回玩賞。

“你的意思是先餓著他們?”

“正是,陛下。現在的諸侯國隸屬於各郡,但仍有個別人以為自己為陛下宗親,乖張跋扈。借由此事,正好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好日子,是陛下給的,憑其彈丸之地,根本難成大事。”

劉弗陵微笑的看著手中的玉佩,這是枚卷做一團的龍型佩,雪白瑩潤的質地,沒有一絲瑕疵,是劉徹在他五歲生辰的時候,親手戴在他腰間的,那時,這玉還顯得碩大突兀,而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將其放在掌心賞玩了。

“陛下,陛下。”霍光見劉弗陵麵帶微笑,好似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不覺有些不悅。

“陛下是當今聖上,早晚有一日要親政,應當趁現在多多學習,怎可玩物喪誌。”霍光一臉嚴肅,義正言辭的說道。

劉弗陵微笑著轉過頭去,“大司馬,朕現在親政還為時尚早,有些事還要依賴於你,你就能者多勞吧。剛剛的話,我都聽見了,就按你的意思辦,先餓著那些諸侯們。”說完,他起身便走。

霍光一時愣在那裏,剛剛劉弗陵的微笑讓他想起多年前的鉤戈夫人,那雙迷離的雙眸,令人捉摸不透。陛下的確聰穎,隻是太過油滑了些。

劉弗陵來到殿外,見郭雲生垂首等候,便踱上去,輕聲道:“朕想親自去趟城南織社。”

郭雲生沒想到陛下會忽然間言及此事,忙上前跟住,小聲低語:“陛下,不可!城南織社遠在長安城南郊,您身為天子,怎可貿然出宮,若當真想去,小的,願為陛下走一遭。”

劉弗陵停住腳步。

現在朝中上官桀和霍光的爭鬥已人人皆知,自己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落人口實,自己的王位,是母親用命換來的,無論如何也要保住。

想到這裏,他轉過身去。

“郭雲生,朕生母的忌日快到了,她生前乃是絕色美女,朕想今年為她訂製一款長袍。”

郭雲生忽然想到一件事,忙俯身道:“陛下,雲生聽說,城南織社十分怪異,每年隻產特殊錦緞數匹,除此之外,便不再供應。維持其日常開銷的,都是一些普通布帛,而近幾日,連普通織物也不再生產,不知是何緣故。”

劉弗陵皺著眉頭道:“高價錦產的少,還可理解為奇貨可居。可普通布料也不生產,這就實在太怪了,難道他們想關門大吉不成?你今日去就順便查一查吧,若可以的話,朕倒是想將它並入宮中織室。”

郭雲生低頭應是,轉身離開。

郭雲生挑了兩個機靈的小黃門,一起出了宮,驅車前往城南。

一路南行,衣著華服者越來越少,過了渭水橋,再行一裏不到,眼前呈現的皆是曠野。

一片新綠,此處的樹葉似乎都要比長安城內的更加強盛。空氣中青草的芳香令人神清氣爽。宮中的園子再美也抵不過這郊外的景色,皇宮裏的春景總是令人傷感。

郭雲生命人記著路上的野花,待回來時采上一把,帶給陛下。

南郊的鄉裏農戶不少,可一眼望去,仍能很快找到城南織社的牌匾。

郭雲生令人前去叩門。

不多時,一位佝僂腰身的老者將門打開。

“你們是?”他揉了揉眼睛,城南織社這幾年因錦出名,引來不少豪客,但如眼前幾人打扮的,卻從未見過。

“我等是宮裏派來的,這位是黃門令郭雲生。”小黃門答道。

那老者一愣,將眼前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頻頻點頭:“郭雲生誰人不知,請,快請。”

說著,忙上前引路。

郭雲生踏步進園,園子雖然不大,卻很整潔。

院內亭台池澤在綠樹掩映下碧水淙淙,恬淡怡然,經過一段曲折的小石橋,幾人已來到屋前。

一位身著白衫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見到郭雲生深深一揖。

“商同不知黃門令駕到,有失遠迎。”

郭雲生微笑將他扶起,定睛細看,此人雙目有神,麵如冠玉,竟是個極端正的中年男人。

“可是有何差遣?”郭雲生的突然造訪,的確令商同不解。

郭雲生低笑不語,隨他來到內堂,轉過一扇青竹編製的素屏,商同將郭雲生讓至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