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徹夜未眠
“砰砰砰！”
那個晚上，在我坐在叔叔家和叔叔一家一起看電視正樂嗬嗬的時候，門被砸響了。
那個年代的網絡還不是很發達，所以不可能是查水表的。
聽到那麽猛烈的砸門聲時，坐在屋子裏的叔叔，嬸嬸，堂妹、堂弟還有我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我的心裏莫名地有點慌，從小膽小的我對這種東西總會有種預感，時準時不準的。
“誰啊？他嗎的什麽事這麽急？”我叔叔有點不喜歡這種敲門方式，不過還是站起來笑罵著過去開門。
我的心裏也挺厭惡的，心想好好的門你就不會敲嗎？
“看看，你看看，我那天都跟你說不要亂說話了吧，現在我的兄弟要來找你算賬了，你現在就自求多福吧，我是拉都拉不住他們啊！”
我聽著這個聲音，心裏咯噔一聲，站起來轉過身，一眼就認出站在門口的這個青年人。
他可以說是我家的債主。
“什麽亂說話，我告訴你們，不要以為我真不敢報警，你們這些流氓還想怎麽樣！”我叔叔也生氣了。
我叔叔的話音剛落，我就看見前頭有七個穿著花花綠綠，或長發或光頭或寸頭的人叼著煙快步走了過來。
“草他嗎的，還想報警，全他嗎把東西給我砸了！”為首的一個留著中分，一臉麻子的青年人將煙頭一摔，當先衝進了我叔叔的屋裏，十分的不可一世。
麻子一手推開了我叔叔，那個先前過來的人還假惺惺地拉了他一把，隨後那些人全都衝了進來，見東西就砸，就踹，房間裏劈裏啪啦的。
我當時就怕了，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從一側往屋外溜了出去。我一直以為這是電視電影裏的東西，現在突然看到是完全嚇到了，心髒快速跳動著，雙腿也發軟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躲到了門外麵，然後看著屋子裏麵的桌子被他們掀了翻，電視從桌上被推了下來，我叔叔被其中的三個人推倒在地，他們抬起腳就是一頓踹。
“流氓，流氓！不要打我老公，不要打我老公！走開，給我走開啊！流氓……”我嬸嬸大叫著衝過去要去拉人，看著我叔叔痛苦的表情，我嬸嬸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草，死娘們，滾開！”麻子將我嬸嬸一下子就拉開，甩到了地上。
我堂妹和堂弟已經嚇的在一旁哭了起來，我堂妹九歲，堂弟才七歲！
又是一陣物品被破壞的聲音，劈裏啪啦的，我叔叔已經一臉的傷，眼眶腫起，嘴角滿是鮮血。
“我要報警，我一定會報警的！”我叔叔死死地瞪著一臉麻子的那個人。
“報尼瑪的警，草，繼續砸，通通給我砸了，傻比一個還想著報警！”麻子很是猖狂。
我已經躲的是越來越遠了，隻覺得心裏好慌好怕，我看著叔叔那樣很想奮不顧身衝進去和他們拚了，很想為叔叔擋著，但是我怕痛，我是一個隻要被人凶狠地打我兩拳，我就會覺得委屈地哭起來的人！
在看到其中一個混混那種凶橫的眼神後，我怯懦地逃了，在堂妹堂弟淒慘的哭喊聲中。
“爸爸媽媽，不要，不要啊！”
“爸爸，你不要打我爸爸啊！媽媽，媽媽！”
那時候的我十五歲。
十五歲的我如此膽小怕事，完全和父輩的教育有關。
我的心裏好恨，恨自己的沒用，恨自己的膽小怕事，即使我知道這件事全是因為我家引起的，但是我還是沒有勇氣站出去承擔。
我家是和叔叔家相鄰的，我父親出外，我母親則在工廠裏加班。我不敢回家，就怕他們連我家一起砸了。
這件事的起因是我的父親以前做生意跟打頭進來青年人的叔叔借了一筆錢，但是由於我的父親生意一再虧損所以迫不得已一直拖著那筆錢。
在事件發生的前兩天，那個打頭的青年人來我家要債。
當時我父親不在家，母親在洗衣服，我很是安靜地在寫著作業。
那個青年人過來後直接要錢，我母親馬上就說沒有，讓他自己跟我父親去要。
青年人隻當我父親是躲起來了，說道：“他嗎的讓他趕緊還錢，不還錢小心我抄了你家！”
我一聽這話就有點害怕，躲在屋裏不敢出來。
“抄啊，你過來抄啊！”我母親很是生氣，她一直怪我父親不爭氣，所以經常遇到有人上門來討債，也是煩了。
“草，你……”
“喂，你幹什麽的，別在這裏恐嚇人，小心我報警了！”我聽到是我叔叔的聲音。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青年人聽到我叔叔說報警，臉色忽然就變了，他轉過頭說道：“他嗎的不關你事不要強出頭！”
“還給我橫是不是，信不信我馬上報警了！”我躲在門口，看到我叔叔已經將那黑白屏的手機拿了出來。
“行，行！你等著，有種你等著，草！”青年人很是氣憤地就離開了。
“等就等，你還敢怎麽著！”我叔叔回了一句，之後就是打起電話，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打給了我父親。
我想著整件事，跑出小巷，急急忙忙地敲開鄰居張誌良家裏家的大門，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裏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呦嗬，是小南啊，吃飯了沒？來來……”開門的是張誌良的大女兒，張鳳，那年她已經近二十歲了，我平常總是親切地叫她姐。
而我，我叫張南，村子裏的人平常都叫我小南。
我直接就打斷了姐姐張鳳的話，“有流氓來我叔叔家了，他們砸了我叔叔的東西，怎麽辦，姐，你說怎麽辦！”
張鳳頓時也緊張了起來，直接跑進屋裏，我馬上跟了進去，這個時候張誌良一家全都走了出來。
張誌良直接跟我問了一下情況，我很快地描述了一下在我叔叔家看到的事，問道：“誌良叔，該怎麽辦，你看看該怎麽辦。”
張誌良點起一根煙想了想，拍了一下大腿，說道：“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我怕！”我是真的怕，一想起那些人，我的心裏就慌了，直接說出了想法。
張誌良的家人一聽張誌良要去我叔叔那裏看看，立刻就表示了反對，雖然說的很委婉，但我還是能聽的出來。我看到張誌良的小女兒張琴，緊緊抓著張誌良的衣角。
“沒事，我就去看看，你們放心，我什麽都不做。好了好了，你們先去吃飯。”張誌良哄了家人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膀，說道：“走了，小南。”
我還是不敢，總覺得過去就會被打，甚至有性命危險，“我……”這次我的怕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張誌良打斷了“沒事，什麽事也沒有，走了！”
看著張誌良走了出去，我想了想，還是跟在了他的身後，一路上他又問了我那幾個人的來曆，可是我對他們一無所知，於是就隻是搖了搖頭。
還沒走到我叔叔家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幾個人嘻嘻哈哈的笑聲。
“草他嗎的，一個傻比，還想跟咱們動手！”
“幹，剛才被那婆娘給抓傷了！”
“哈哈，看你回去怎麽跟你老婆交代！”
“我草，那小妹妹長的挺水靈啊！幹他娘的，要是年級大一些我直接就讓他嚐嚐我劉陽的大雞巴，哈哈！”
我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愣是將這些人的聲音全都記住了，直到後來，我都能一下子將他們的聲音聽出來。或許這就是天意，老天讓我記住了這幾個流氓的聲音，讓我在後來可以找他們報仇。
而當時的我在聽到他們出來的聲音的反應是：看著旁邊的一條小巷，直接躲了進去。
張誌良看我突然躲了起來，也歎了一口氣，他是很清楚我是怎樣一個人的，於是招了招手，說：“走，跟我走，不要怕！”
我還是沒有走出去，因為我在想剛才那幾個人是不是看到我跑了，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去找人幫忙，再見到我會不會打我一頓。
一個怕事的人總是會擔心很多，我那個時候就是這樣。
我一直躲在巷子裏，知道看著那幾個人說說笑笑地離開，他們走過張誌良身旁的時候十分輕蔑地撞了他一下。
張誌良什麽也沒有表示，隻是站在那裏，似乎是在等我。
而我，已經在巷子裏麵哭了起來，我也不知道，隻是突然覺得好恨，恨自己恨那些流氓，又好怕，我怕要是我父親還沒有還錢，是不是過幾天他們還會過來，是不是會將我家也給砸了。
後來，我跟張誌良一起來到了我叔叔家裏，我嬸嬸正在收拾屋子，地上玻璃碎片、碎瓷，茶葉，米飯，什麽都有。
堂妹和堂弟不知道去哪裏了，應該是被嬸嬸叫進屋裏了。
我嬸嬸默默地在清掃，一句話也沒有說，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知道他肯定在怨恨我家，我叔叔的臉上好幾處傷，而且手臂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張誌良歎了一口氣，問了兩句，我叔叔很安靜地坐在一旁，隻是說著“沒事沒事。”
我看的心裏十分難受，十五歲的我這麽膽小怕事，明明是自己家的事，卻連累了我叔叔家，我緊緊地攥起了拳頭，罵自己是懦夫，罵自己是混蛋！
我不知道我父親是怎麽接到消息趕回來的，隻知道在他回來沒一會兒，同一族裏的很多親戚都趕來了，隻不過氣氛一直很沉悶。
我母親後來也下班了，一聽說這件事她就第一個說起我父親，很是大聲，罵我父親沒用，一事無成連累兄弟！
我父親一直在抽煙，一聽我母親的話也急了罵道：“草他嗎的，你以為我想啊，我就什麽都沒有做嗎？你他嗎的趕緊給我閉嘴！”
“閉嘴，我閉什麽嘴，你說看你欠了多少債了啊！沒有你欠那麽多債，會有今晚的事嗎！還跟我凶，你怎麽不去跟那些人凶啊！我成天累死累活的，你都幹什麽去了！”
我其實是理解我父親的，他這人就是實在，太相信自己的朋友，幾次合資做生意，都是被自己的朋友坑了，這才造成了欠了一屁股債的局麵，其實他也一直在拚，隻是這狗日的社會，總有那麽幾個人渣為了錢連朋友都賣了！
我父親伸手一指我母親，大聲罵道：“你馬上他嗎給我進去，別給我在這裏添亂。”
這個時候親戚就都過來勸了，唯獨我的叔叔和嬸嬸。
我父親和母親總算是安靜了一會兒，但是不知道哪個親戚問了我嬸嬸當時的情況，我嬸嬸就開始說了起來，她說著說著就哭了，畢竟是自己的老公，十幾年的感情了。
“哭，你哭什麽哭，都過去了，有什麽好哭的！”我叔叔忽然就開口了，我知道他這麽說也是不希望我父親有更大的心理負擔。
不一會兒，我母親從家裏拿著一瓶紅花油走了出來，她拿到我叔叔的麵前，說道：“你先拿這個擦擦，要是哪裏還有疼痛，待會兒一起去檢查檢查。”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嬸嬸突然在一旁說起了我叔叔：“你就是欠打，就是欠打！看你以後還嘴欠，看你還多管閑事，不關你的事你瞎管幹嘛！就得打你！”
“我草，你嗎的還有完沒完了，不想收拾趕緊給我滾開了！”我叔叔也急了。
一聽我嬸嬸的話，我心裏很是不舒服，這嬸嬸說的話實在太不拿我父親當叔叔的兄弟看待了。我本來以為周圍那些親戚會說兩句，結果卻是一句都沒有說。
我當時就更加地明白了一件事，嗬嗬，親戚之間也沒有永恒的親情關係，這些親戚原本這些年就因為我父親生意失敗，欠債而在疏遠我們家，現在這一下還真就看出來了，居然一個都沒有為我家說一兩句的。
我的心裏好難過，為什麽都這麽現實，為什麽，我六七歲的時候還都是叫著你們叔公大伯堂哥的啊！
我嬸嬸卻一點罷休的意思都沒有，繼續說道：“我滾，我滾了你來收拾，還是他們家來給你收拾啊。他們會給你收拾嗎，你做夢，你就在那裏做夢好了！”
我母親一聽這話就不開心了，說道：“你什麽意思，我知道是我家不對，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說話？”
“我怎麽說話，你看看你家是個什麽樣子啊！如果不是你家，我家今晚會這樣嗎？哼，就怪我老公嘴賤，嘴賤去管閑事，打死他，打死他以後就長記性了！”
“是啊，以後都不要你們來管了，我謝謝你們了，謝謝了，嗬嗬！”我母親笑的很是傷心很是難過。
“吵什麽吵，都不要吵了！”我父親突然就大聲了。
“是我想吵嗎？好好看好你家的人！”我嬸嬸一點不讓步。
“你到底有完沒完了，不想收拾就進去，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叔叔也生氣了。
而這個時候，我的那些親戚開始說話了，他們居然勸起我父母，仿佛就是我父母的不是一樣，對我叔嬸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嬸嬸走到我叔叔的旁邊，說道：“不要管，你不知道我是你誰嗎？你讓我不要管，你個傻比，你個蠢貨啊！”
“我讓你不要管就是不要管！”我叔叔很是衝動，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我的心裏很難受，我受不了這樣的場麵，我不喜歡這樣，明明前一會兒我還和叔叔一家在開心地看著電視，為什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我看著親戚對我家的冷漠，看著嬸嬸因為叔叔也突然變了一個人，我的心裏就好難受，一直壓抑著。
“我草，都不要說了，還有完沒完了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吼出這一句的。
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他們全都愣愣地看著我，一個說話的也沒有。因為我平常是很乖的一個孩子，嗬嗬，就是很會學習然後很聽話從來不打架，就算被打了也隻會是哭著向老師報告的人。
在他們的眼中我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從小就是這樣。
我走到了我叔叔的身旁，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出來，說道：“叔，對不起，我家對不起你！這口氣，我一定會幫你討回來的！”
之後，我便轉身離開了，也沒去管他們的看法，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屋裏。
那個晚上，我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