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見貞夫人

第四十八章 見貞夫人

下了車,葉子儀很是規矩地跟在公子成身後,她很平靜,剛才在車上的失控,她已經調整得很好,好到讓公子成很不舒服。

及至到了延月殿前,公子成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見到公子成停下,葉子儀也低著頭停了下來,她始終與他保持著三步的距離,這一停,又退了一步,卻是顯得與他有些遠了。

殿內的燈火打在葉子儀單薄的身子上,鴉青色的緞袍與她那烏黑的發,黑黃的麵容仿似溶為了一體,這樣一退,似是要隱入了背後的黑暗,連輪廓也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怎的,公子成的心一陣空落,他忙忙地伸出手去,一把把葉子儀從黑暗中拉到眼前,雙眸緊緊地鎖在她平靜的黑瞳上,卻是心中的不安又深了一層。

“夜深了,公子,入內歇息吧。”葉子儀被公子成一拽,背後的傷口又是一陣扯痛,她強忍著那疼痛,垂下了眼眸,連聲音都沒有一絲起伏。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公子成仔細地看著葉子儀的眼睛,卻是怎麽看都隻見到一片無波無瀾的平靜,這讓他莫名地開始煩躁起來,抓著葉子儀小臂的手,也愈發的用力。

“公子,你弄疼我了。”葉子儀微微皺眉,背上的傷口痛得難受,又被公子成扯著手臂,她掙不過公子成,幹脆側過頭去咬緊了牙關。

“阿葉……”麵對這樣的葉子儀,公子成有些無可奈何,他不想再傷她,可是她所作所為,卻又讓他難於接受,明明他已經如此對她,為什麽她一遇事總是想著逃離?她到底想要什麽,他不明白,也不想太過明白,女人麽,太過寵縱,終有一日會變成禍端。

葉子儀不說話,纖長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緒,隻有嘴角那一點倔強的弧度昭示著她此刻的不甘與委屈。

公子成閉了閉眼,慢慢鬆開了手,長袖一拂轉身走向殿門,門口的葉子儀站在原處,眼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大殿的幕帳後,心中忽然湧上一股酸楚。

他不該就這麽放開她的,他該好好地責備她,哪怕罵上兩句也好,那樣,也許她會更堅定一點,公子成,這個男人啊,真真是她的克星,總是在她想要改變時做出讓步,總是能觸動她心中的柔軟,唉,她該怎麽辦?

抬頭望著天空那深藍色夜幕上的皎白明月,葉子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腳步沉重地走向那黑底金紋的幕帳。

……

經過了兩日晴天豔陽,建康城中又迎來了一輪陰霾寒雨,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早上直下到了中午,冰寒的濕氣衝破了外殿,隔著幕帳都能感受得到。

裹緊了身上的裘衣,葉子儀在幕帳前晃了晃,放棄了去外麵透氣的想法,轉身又走回矮榻,坐在榻沿盯著地麵發呆。

端坐在對麵長幾後的公子成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這幾日不要出去。”

“是十九公主,還是公子的哪位紅顏知己又要尋阿葉的麻煩了麽?”葉子儀垂著眸子,語帶諷刺,她原本是不想激怒他的,可是這話一出口還是變了味道。

“阿葉,你定要這般與我說話麽?”公子成放下手中的竹簡,臉色一沉。

“公子要阿葉如何說?阿葉總是奉承公子,太累了,公子還是讓我……”葉子儀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公子成打斷。

“你哪裏也不準去!便給我待在此處!”公子成把手中的竹簡往幾上一扣,黑不見底的眸子一沉,氣息已是有些不穩了。

“公子要囚禁我到何時?”葉子儀慢慢抬起眼來,那雙無神的黑眸,看得公子成心頭一悶。

“你不知你闖了什麽禍,老實些!”近幾日年關,皇族中酒宴不斷,公子成很明白,那一夜十九公主的事,很容易便會傳入宮裏去,而貞夫人,這一兩日,必定要來了。

葉子儀淒然一笑,聲音微啞地道。“既然不能善了,公子何必留阿葉在此?我不在公子身旁,當是更安穩自在。”

“你……”公子成剛要勸葉子儀安份,幕帳一動,卻是拂右進了來。

“公子,貞夫人到了。”

公子成看了眼葉子儀,起身理了理袍服,淡淡地道。“現在何處?”

“已至延月殿外。”拂右拱手言罷,擔憂地瞄了眼葉子儀,遲疑道。“公子,他……”

“帶阿葉從浴殿出去。”公子成才吩咐罷,就聽外頭一個雍容的女聲響起。

“阿成,你藏他作什麽,你這小兒,有何不可告人之處?”

屋內的公子成麵色微微一變,他大跨步下了地台,直奔幕帳而去,剛走到那黑底金紋的幕帳前,幕帳便被人從外麵挑了開來。

“幾個月不曾見你,越發的不長進了。”

幕帳後,一個宮裝美人亭亭而立,這美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頭上梳著百花芙蓉髻,一身淺碧色的宮裝在燈光下隱隱流著銀光,那五官嫵媚雍容,與公子成倒是有幾分相像。

“貞夫人。”公子成躬身一拜,卻給那女子上前托住,拉著他的手便埋怨起來。

“什麽貞夫人,叫姑母,你這孩子,回來也不進宮去看看我,還是十九那丫頭找我來哭訴我才知曉你回來了,怎麽,你竟是這樣忙碌,連陪著姑母說會兒話的空都抽不出來麽?”貞夫人邊埋怨著公子成,邊拉著他的手往裏走,卻是把一旁跪在地上的葉子儀給忽略了。

“前些時候有蠻胡在扶州作亂,侄兒奉梁王之托前去相助,回來時理了些地方的政事,便耽擱了。”公子成托扶著貞夫人的手臂在長幾旁坐下,自己撩衣跪坐在了下首,自始至終都是神情淡淡,沒有一絲情緒。

“你啊,整日裏東跑西行的,仗是打了不少,這功也可立碑了,倒是說說,幾時把十九娶進門來?她那麽真心實意地為你,你便是塊石頭,也該動一動情吧?”貞夫人說著,慈愛地看著公子成道。“姣最小的孩兒都六歲了,連他都有了家室,你怎麽便就不急呢?”

“這些女姬,都不合阿成心意。”公子成坐得端直,正好擋住了身後跪伏在矮榻邊的葉子儀,他說話時容色淡淡,看得貞夫人不由歎氣。

“唉,你這孩子啊,什麽都好,隻是這人生大事,也太遲了些。姑母知道,十九哪裏都是不差,便就是這脾氣,唉,也怪王後太嬌寵她了,真是不曉事,怎麽讓個奴才弄得整日裏哭哭啼啼的,成什麽樣子!阿成啊,你從來便不喜男色,如今這是怎麽了?莫非他真有妖術?”

“姑母莫聽十九胡言,她近來頻頻惹事,我已禁了她來府中了。”公子成說著話,婢女已捧著茶簋放在了幾上,他執起長勺舀了碗茶奉給了貞夫人,仍舊端身正坐。

“十九貴為公主,不過是打了你一個家奴,你何必與她計較至此?便是她將這奴才打殺了,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有什麽要緊?現在你不讓她進府,可知她有多傷心難過?”貞夫人的聲音清婉柔和,卻是字字誅心,葉子儀伏在地上聽著,心越來越沉。

“姑母,這人不是我的家奴。”公子成眉頭微皺,一張俊臉瞬時冷成了寒冰。

“不是家奴又如何?十九是公主,這上下尊卑之禮,豈容得一個小兒隨意而為?如今鬧出了這樣的事來,皇室的顏麵何在?你的顏麵何存?他若真是個忠心的,當以死謝罪才是,如何弄出這許多事來與你為難?”貞夫人也有些生氣了,她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著公子成的眼神滿滿的不讚同。

“姑母今日是特意為此事而來?”公子成不答反問,卻是讓貞夫人更不滿了。

“怎麽,有了這個小兒,連姑母你也要斷了親情?”貞夫人越說越氣,一拍桌子道。“你那個小兒何在,為何不來拜見!”

“姑母。”公子成剛叫了一聲,便被貞夫人拿眼一橫,隻得道。“阿葉,過來見過貞夫人。”

知道這貞夫人是特意來找她麻煩的,葉子儀不敢造次,她膝行到公子成身後,理衣下拜,很是端正地行了禮,伏地恭聲道。“阿葉拜見貞夫人。”

“你便是那妖術惑主,顛倒是非的葉長生?”貞夫人揚著下巴,擰眉看向伏在地上的葉子儀,語氣很是不善,那言語間,隻把葉子儀當成了個奴婢,沒有半分客氣。

“姑母,阿葉他……”公子成正要為葉子儀辯解,貞夫人卻冷冷一笑,站起身來。

“好啊,先時十九說你偏向這小兒,我原是不信,現在看來,卻都是真的!”貞夫人慢慢走下地台,站到葉子儀麵前,冷聲道。“抬起頭來!”

葉子儀依言抬頭,卻見貞夫人側過身去,動作很是優雅地拿起那碗茶湯,她唇角微揚起個嘲諷的弧度,一揚手,手中那一碗滾燙的茶湯衝著葉子儀的麵門便潑了下來!

抬眼望見貞夫人拿杯子的手一動,葉子儀第一反應就是低頭,那滾燙的茶湯正淋在她頭皮上,直燙得她險些叫出聲來,強忍著顫抖著伏在地上,她咬緊了牙,眼中閃過一絲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