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民國往事之離散

第36章 民國往事之離散

傷病員都在悶罐車廂裏,一排像床鋪一樣靠著車廂壁一側,而另一側則是一個個的小椅子,看來是把能不能坐著作為標準來分配位置了。李錦時屬於不能坐著的,而且屬於隻能扒著的。其實他能做坐起來,就是腿不能打彎,那個外國佬沒綁木板,拿石灰,哦…外國佬說是石膏繞著腿綁了一圈,看著真像城裏有錢人牆上抹的那個白灰。被抬上來放那兒就在那兒了。可對麵已經坐好的傷員遭殃了,十來個江湖兵霸道的把李錦時對麵的十幾把小椅子都占了。

李錦時很奇怪,不記得他們誰受過傷呀。這都是早早就從戰場脫身扒藏車的那個坑邊等著的。就是在豪哥開車回來時都還單手單腳掛在車廂外麵呢,怎麽今日個見了全是傷員?

可能是被李錦時看的有點不好意思,都嗤嗤的笑起來。

“自己幹的?能下得了手?”

“哥幾個是看出來了,山東乃至整個華北保不住了。聽說華東也丟了。咱們不是嫡係,也不是武官出生,是雜牌中的雜牌,隻能做炮灰。更何況在這雜牌軍的第三集團軍。所以哥幾個就對自己下狠手了。”

牛!李錦時不得不佩服這群江湖兵,也不知道他們師父怎麽教的。皮之不存毛將附焉?難道整個國家都淪陷了還有他們門派傳承的環境嗎?拋開家國大義不說,在這樣動蕩的時局下那裏還有可以靜心傳藝的地方?唉……何必說他們呢?自家師父不也如此囑托嘛。了解自己的性子有點耿,還專門留了一堆讓自己以誓完成。

李錦時迷茫了,隻能對著大家笑笑,老大不說老二,都一個樣。

悶罐車廂就集中體現一個悶字。所有光亮都是由縫隙透進來的,艙門很多也就有了很多的縫隙,接口很大也留了很多的縫隙。雖沒有窗戶還是能看得清模樣,甚至表情也看的明白,得湊近點。

畢竟這是冬日,火車跑起來的速度讓寒風穿過縫隙鑽進來,刮人臉上像刀。厚棉的大衣裹著,再覆上一層棉被,沒虧待這群傷病員,配套的物質還算厚道。也得虧有諸多的縫隙可以交換空氣,也得虧是冬日,即便如此,沒人敢拉長呼吸。體臭、口臭、處理傷口那種化學水的味道,以及傷口腐爛的味道,自然少不了山東人卷餅子的大蔥味兒,真正的五味雜全。

李錦時還不想睡下,他每天睡覺就是受罪,左躺肩疼,右躺腰疼,平躺都疼,好在那條腿被那個石膏包裹著硬邦邦的怎樣動都不疼。就那樣伸展了腿,坐直著身子神遊。腦袋裏亂七八糟的雜念,仿佛飄飛的柳絮,找不到頭緒。

對麵的江湖哥都挪開了小椅子盤膝坐著。突然間有點隔離感,說不上來的感覺。按說從某種意義上李錦時跟他們才是一夥人,一類人,而不是跟整個車廂裏哼唧的傻大兵。可這時李錦時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與躺著的坐著的傻大兵同病相憐,莫名其妙。但感覺確確實實存在,不是那種一閃而逝,而是不停的攪和自己堅守並要去履行的東西。

李錦時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被豪哥叫醒時艙門是打開的,有來往的送餐的勤務兵,還有出去透風的輕傷員,也有重傷員喊人幫忙解手的。李錦時從一開始就沒讓人幫過解手的事兒,別說還有一條腿能用,也別說穿著個襠部以下一條腿的褲子,就是兩條腿都被石膏包裹他也自己能解決了。總覺得自家的有些東西不好讓別人耍。

李錦時讓豪哥也扶著去外麵隨便方便了。不扶也行,在教會醫院的五六天,豪哥到處晃蕩李錦時都是自己解決的。

“兄弟,哥哥對不住了!”

“要撤?”李錦時上來車看到這群人就有這感覺。畢竟從戰事開始這是唯一一次沒有點名、沒有人登記的集合,甚至連數量都未必有人清楚。都是老江湖,誰不知道誰。也沒必要雲山霧罩的扯淡。這也是睡前他有同病相憐感覺的來源。他沒有什麽怨,換個立場,如果他沒有這條腿的原因估計也會趁機撤攤。

“哥哥知道你的能耐,也知道跟著你你能照顧了老哥,老哥不想拖累你,也不想當個累贅陪你。就算老哥不仗義吧。”豪哥,龔天豪眼淚汪汪的,說的特虧心。說不準他是真怕連累李錦時還是自己怕死,這次的確,若沒他李錦時就是救了韓棒槌一樣不會受傷。不管他是恐懼還是慚愧,總則是要走了。

然後,一個個過來抱拳塞東西,棉被下塞的都咯吱人。從零嘴到現大洋都有。李錦時讓豪哥帶走了那些令牌,他說不定是不是還會上戰場,遺失沒人撿不怕,被行外人撿了也不怕,就是怕懂行的撿到了不懷好意。

“兄弟,哥哥這去是北武當山,當初師門長輩就讓我去,丟不起那人就沒去。這時候不說丟人不丟人了。那裏的住持跟我爹有交情。往後兄弟脫身了一定找我。保重!”

“保重!”

後會有期!”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一個個就這樣走了。李錦時空落落的。

濟南城,小院裏。

今天終於打聽到了韓棒槌的行蹤,果然不出所料,往南走了。

小哥倆把行李搬上馬車,馬車不再是逃離石家莊時的那輛破車。從北邊逃來的,往南邊逃走的,交通工具的變化讓濟南馬車的價格起起落落,倒是讓馮錦飛收拾了一輛結實的馬車,馬也備了兩匹。

從鍋碗瓢盆到柴米油鹽,從槍支彈藥到藥品護具可以說是應有盡有。簡直就是移動的家。

早些時候就從司令部辦了軍屬證明,還辦的是司令部直屬軍屬證明,沿路不用擔心被兵痞子禍害。至於盜匪和一些貪心的人不長眼,小哥倆也沒準備仁慈。

濟南通往聊城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走著,不像是逃難,倒像是穩定時期的出行。也不是馬老不中用,絕對的健馬,是那種不比騎兵戰馬差的健馬。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後生騎著一匹差不多的馬在馬車周圍,一會兒疾馳,一會兒停留,還時不時的來個蹬裏藏身、抱柳折柳、豎蜻蜓。耍的那叫一個歡快。

“三兒,我告訴你,要是你摔著了二哥直接把你扔這兒。就不能穩當點。”馬車裏傳來馮錦飛懶洋洋的聲音。

這正是從濟南往南追趕李錦時的馮錦飛和趙錦成兄弟。馮錦飛分析韓棒槌不可能再去臨險,隻會盡量偏西,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開封。所以哥倆也避開戰區,出濟南往西南方向而來。

江湖兵逃了,居然真沒人問起過。送餐的還那樣,冷冰冰的放下吃食,護理兵也還那樣,不耐煩的翻看爛了或者沒爛的傷口,李錦時也還那樣,躺不下就坐著,想睡就扒著,不見天日也不清楚天日。在這裏沒有信息,都接受了隨便處置的命。

當再次打開艙門時外麵傳來了很大的嘈雜聲,這該是個大站。就是不知道是短暫停留還是到站了。

悶罐車廂的環境讓人記不得時間,沒人操心那些縫隙亮了幾次又暗了幾次,就這樣半死不活的熬著。李錦時本來是有默記的習慣,江湖兵的離開還是攪亂了他的心思。本是同一類人就剩下他一個了,兩三年熟人熟麵再加上兩三次戰場上的相助,不可能看著離開不心亂。

李錦時雙手一撐,不用腿屈直接豎起來,然後單腿負重,沒有其他人那種單腿跳的咚咚聲,就那樣像飄著一樣樣艙門口。出去透透氣吧。

火車是被截住了。日本人兵不血刃的拿下濟南,整個第三集團軍全線回縮,黃河北岸放棄了。軍部懷疑火車裏是逃兵!

濟南…濟南也淪陷了。老二小三你們可千萬逃脫呀!李錦時有些後悔,他也知道自己處理事情從來是顧此失彼,顧頭不顧腚。這次又是這樣!如果當時知道傷病員會轉移就該告訴錦飛,那樣他們也能順著這條線找到自己。自己這會兒就是個廢人,怎麽找到他們呀!“師父…弟子沒能照顧好弟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