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火苗

第100章 火苗

人的思想是最不可預判的事物。

農村的文化教育程度不高,這是事實。解放前接受教育的人基本屬於富裕一些的家庭出生,這也是事實。所以農村的會計多數是原本家庭條件好些的人。即便是生產隊長也不會是純粹的文盲,出生也夠不著純粹。

清理工作從開始就意味著麻煩。一堆堆紙條,勾勾畫畫的名字,亂七八糟的手印,所謂清理根本就無從著手。工分如此,賬目也如此。

馮錦飛隨著肖成漢看過一些生產隊的清理工作,麵對雜七五八的條子、人名、手印以及可以隨意塗抹的賬冊,馮錦飛是看著頭大,不知道工作人員會有怎樣的思路開展。

集體財物算是最清楚的一項,可物品和登記根本不相關,亦或是名稱千奇百怪。本來最簡單的一項也無法輕易完成。

倉庫的庫存和記錄最為一致,可出庫和分發,以及領取的賬目就拎不起來。

“這任務不容易呀!”肖成漢發感慨。

“會重拿輕放?”馮錦飛覺得這事就沒法做,怕是既往不咎是最合適的處理方法。

“不可能,原本還不準備開展。畢竟大勢很好,生活確實是提高了,人們即便有些不滿,也該是少數人吧。可上麵要防患於未然,總得拿下些手腳不幹淨的。也算是以儆效尤吧!”

一個市長,即便是分管也不可能整日盯著一個地方,縱然是巡視也很少過問具體的細節。

馮錦飛每日經手的文件甚至比下麵上報的案件還要頻繁,氣氛是越來越緊張了。一次次的派遣幹部下鄉,機關裏不管是專業的還是非專業的,都不斷的下派。

沒有好辦法,任誰麵對那樣雜亂局麵都束手無措。

事情終於變了樣,辦法總比困難多。但有一種方法打開缺口後,這種方法就會推廣,甚至都不用倡議,口碑會讓人借鑒。

“這是定了性的?”肖成漢看著馮錦飛遞過去的案件報告。

“算是吧!沒有查證的,都是人證的。”馮錦飛從人性的角度考慮,不用思量,也知道有很大程度的私怨。

“希望能適可而止吧!”肖成漢也無奈,這事再一次脫開了他的權限,已經上升到另外一個層麵。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清理,更像是成分論和出生論。

肖成漢是個做事的人,他自己也清醒的認識到了。所以一旦事態轉變,他基本上會避開,很多事情的處置方法他過不了眼,吃了太多的虧,總不會一點長進沒有。

清理工作的困難被一種非常規手段突破。肖成漢便由原來的積極變成了消極,能不當麵對抗,這已經算是他政治成熟的表現。

“有幾成了?”看到馮錦飛又遞來工作進展報告時問。

“快三成了,基本上出生和成分都統一的。並且在報告時著重標注了出生。”

“殺雞儆猴也好,以儆效尤也罷,就怕是這樣的方法不止是咱們這裏,就怕全國都如此。而這樣的報告遞上去會有一種導向,錯誤的信息會造成上層的錯誤決策!”

事情愈發激烈了。

原本城裏的工廠並沒有這項工作,現在也開始了。華中局成批的抽調幹部開展清理工作,分布各行各業,包含了工、農、商幾乎所有的行業。

被查單位的幹部一個一個談話,自建國以來的賬目一頁一頁對照,然後隨著的便是一群一群的揭露,最後甚至開始了推搡、捆綁、耳光甚至拳腳。

這已經不是在清理,已經轉成了勢不兩立的批鬥。

“我們廠的副廠長被鬥下去了。解放前就在廠子裏當技術員,上次我帶來的那種布就是他鼓搗的!”裴青在講她們棉紡廠的事兒。

“他什麽出生?”馮錦飛特想知道工業口是不是也和農業口一樣。這方法和手段到底是誰教會了誰,又是誰把它發揚光大,並進一步強化了。

“今天都說起來我才知道,這人還留過洋!早年在洋行還幹過,當過買辦。他家裏人都跑台灣了,他是解放前被國民黨政府調過來解決技術難題的,沒跑了。”

“裴青,你覺得這人怎樣?很壞嗎?”

“倒沒覺得這人多壞,也沒發現他做什麽壞事了。平時膽子也小,說話都不敢大聲。可派來的幹部說了,這類人最可怕,說不定那天會給棉紡廠帶來毀滅的破壞。馮大哥,我有些不懂。這人有本事,為啥咱不用他的本事?至於其他的,咱不讓他接觸就是了!”裴青是個單純的人,也是永遠看不到高處的人。

“誰敢保證?你沒跟人家上麵的幹部拍桌子吧?”趙錦成真不放心他這個婆娘。

“我跟他又不熟,好壞我都不知道,我摻和啥?”裴青越說嗓門越高。“趙錦成,你什麽意思?我是工會這邊的,就是開會都很少碰見他。我憑啥因為他跟人家上麵的幹部吵架?”

“沒有就好。你那大嘴巴,可得收著點。這次有點弄的大發了!那個廠子都不安穩,都有被鬥下來的!”

“小馨,文教口呢?”馮錦飛想多了解,也好能有個準確的判斷。

“這個校長被批鬥了,完了就被抓走了。揭發他的都是上次那事脫了身的。”

“這個校長不是上次才被任命嗎?當時不是說他的成分合格嗎?怎麽又被弄走了?”

“說他是老校長的狗腿子。原來他就是女校的,一直是服務老校長家的。這次說開了都揭發他,很多人說上次都是他串聯大家的!”苗素馨越說越無力,是對人性失望的無力。

這已經遠離了原本的初衷。本意是對社會快速發展出現的問題,可最終又回到了階層對立。

馮錦飛第二天閑聊一樣,把自己聽到的工業口和教育口的事兒跟肖成漢說了。

“說起來肯定有冤枉的,可還是一部分人做的過了。本性使然,脫不開貪婪,以自己具備的技能,想著可以多貪多占。還用一些不地道的伎倆,為清理工作增加麻煩。可惜,用錯了地方,也錯誤的估計了上麵的決心!唉……就是標準定錯了,還不知道最終會怎樣!”肖成漢很清醒,卻一樣看不清方向。

“市長,我感覺工作組已經偏離了原來的主題。也可能就是帶著任務來的,也就是說上麵的意思已經不再是清理賬目,不再局限於解決問題。更像是對特定身份的人,占據領導層的清洗。”馮錦飛還是把自己的考慮說出來了。也琢磨這陣風會不會繼續刮,最後刮到機關來,從而無法控製。

“應該不會吧?畢竟這幾年的發展是有目共睹的。再說了,華中局的領導也都是偏向於務實的,上麵也如此。”肖成漢仔細想想,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形勢和局麵都沒有重新返回的趨勢。

馮錦飛也覺得可能自己有點草木皆兵了。自解放後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思維定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