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再見趙誌華
第75章再見趙誌華
琴箱碎裂的一瞬,周遭一切似乎被調暗了照明燈的亮度,漸漸地隱沒在了虛無的黑暗中,接著,我的眼睛失去了光澤、皮膚破碎成一塊又一塊不規則形狀的破片、肌肉纖長的細胞個個斷裂、肋骨像一朵綻開來的花,以胸口為中心向四麵爆開,露出血淋淋的、兀自跳動的心髒。而碎裂的琴箱碎片,帶著尖銳的木刺,從地板上迸飛而起,像一顆爆炸了的手榴彈裏飛出的鋼珠,四麵八方地噴濺開來,撲在血紅的心髒上,一片又一片,像射中靶子的一支支毒箭,將它分割地血肉淋漓。
傷愈……多麽動聽的一個虛情假意的詞匯……世上哪裏會有傷愈?斷了的骨頭接在一起,斷口處總會長粗;割開的皮膚長在一起,傷口處也總會有疤痕。傷愈?哪裏存在傷愈?
可今晚我似乎真的傷愈了,因為感受傷痛的心碎了。
我把留在成都的最後一個夜,交給了殘缺裏玲琅滿目的酒。這個夜,我喝了太多酒、說了太多的話,每每見到一個人,便像見到了久未謀麵的摯友,無論認識與否,都摟著對方的脖子絮叨個沒完沒了……我忘記了所有人說的話,除了魏航拍拍我的肩,說道:“這把琴砸了可惜,但隻要你彈它,就總有把它砸了的那一天。”
……
次日清早,我悄沒聲息地洗淨了臉上花了的妝,拖著碩大的行李箱,迎著微亮的晨曦,踏上前往愛羽日化化工新廠所在地:彭州市龍門山鎮的路途,沒有和任何人告別。
轉乘公交到達五塊石客運中心,再乘上前往彭州市的長途客車,時間不過清晨六點。大巴車沿著金豐高架駛出市區,大片野外的綠意漸漸取代了都市的灰蒙。車子駛上成彭高速,陰鬱的天空開始滴滴答答地落起雨來,雨滴劃在車窗上,拉長成了一條條細長的雨絲。
窗,我想那是一種陰鬱。
無關心境,無關情緒。隻是自然而然地將額頭靠在窗上玻璃,半張著眼睛,默然遠望,天空陰沉地似要塌下來。但雨似乎是一種宣泄,而宣泄總會比沉默好很多。
看著高速公路旁飛速向後飛逝的景象,我忽而想起開車送向夢去大連時的情形了。那時雖然是幫她躲避吳碩,兩個人逃命般遠遠離開成都,卻總是兩人彼此相伴,並不孤單。如今一個人坐在滿員的大巴車,和幾十個人共同搖搖晃晃,一顆寂寞的心卻反而空蕩蕩地飄著,感到孤單得可怕。
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還早,便沒有撥打電話,而是給向夢大連的手機號發了一條短信:姐,你好不好?
幾分鍾後,電話響了。
“姐……”
“陸鳴,我是覃芸。向夢她去海邊了,沒有帶電話。”
“哦,這麽早……”
“嗯,最近她總是這麽早出門,今天還算是晚的呢。”
我沉默地看了會雨,又問:“她……她最近怎麽樣?”
覃芸似是推開了她家麵朝大海方向的窗戶,歎了口氣說:“唉……她每天清早五點起床,去海邊傻傻地坐到八九點鍾,回家給我做午飯送到我的公司,下午那麽大的太陽她還去海邊,到了晚上回家給我做好晚飯,等我回來吃了,又一個人去海邊直到很晚了才回來……你覺得她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我腦海裏浮現出向夢單薄的身子,無論晴雨,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海邊遊蕩的形象,一陣撕裂般的心疼。我說:“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她在你那裏能好好地修身養性,好好輕鬆些日子呢……”
“陸鳴,向夢把她和吳碩的事情告訴我了。”
“哦……”
“我覺得……我覺得她這樣一直躲避下去不是辦法。她總是要開始新的生活,可她現在的狀態,似乎是越來越消極了。而且……她也不打算住在我這裏了。”
我不自覺地從座位上挺直了身子說:“那她要去哪裏?”
“雖然我並不覺得,但她總是認為在我這裏住,會打擾我的生活。而且,她有些擔心吳碩會找到大連來,可能會傷害到我。所以,她很固執地要自己去租房子住。”
我困頓地撓了撓頭,帶著歉意的語氣說:“覃芸,對不起,當我們決定到你那裏時,並沒有考慮到吳碩可能對你帶來的危險和傷害。”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向夢是我的姐妹,我會像保護自己一樣保護她的,隻是,現在她一點兒也聽不進去我的話,如果不是我百般阻攔,她已經搬到外麵去住了。唉,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的,和我一起住姑且這樣,如果一個人住,我不敢想象她會有多麽的消沉。”
我沉默了許久,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好的辦法。而覃芸最終說:“陸鳴,我希望……我希望你能來大連陪著她,我是說……和她在一起……”我拿著電話的手顫了又顫,而覃芸又說:“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向夢,她其實很希望,能和你在一起的。你……可以來大連嗎?”
在極長的沉默之後,覃芸說:“嗯……也許我不該說這些的,你們兩個的事情,還是你們親自溝通比較好,我要去上班了,晚些時候你自己再跟她聯絡吧。”
“嗯,好的。”
我等覃芸掛斷了電話,許久,待手機掉在了地上才驚覺地撿起電話。
手機屏保上,依然是那張在環球中心外,林裳親我臉的合照。耳邊回響著覃芸的話語,眼前是林裳俏皮的笑臉,可我乘坐的大巴車,卻又開往那個我為了文惜而去的地方……我不想這樣糾纏,可為什麽短短的幾個月,我身邊的一切都變了?變成一個個解不開的結,變成一把把打不開的鎖,讓我從生活的主人,變成了生活的奴隸……
我隨意拍了一張雨窗的照片,近距離地聚焦在粘在窗上的雨絲上,因而模糊了窗外上半部分的昏灰,和下半部分的墨綠。拍成的相片,透著一股濃稠的鬱結之意。
我用這張相片替換了手機屏保的合照,收起手機,逼自己入睡。
……
車子不久到達了彭州市。我尋到愛羽日化駐彭州市的辦公點,卻意外地遇見了好久不見的趙誌華。他穿著化工新廠的統一工作服,依然戴著他那熟悉的黑框眼鏡,隻是人看起來瘦了許多,皮膚也黝黑了不少。據說化工新廠正進行“三查四定”的露天工作,顯然,他這段時間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
他看到了我,笑著說道:“陸鳴,你來得挺早啊,吃早餐了嗎?”
“還沒有。”
“走吧,我帶你去吃碗麵。”
我跟在趙誌華身後,問他:“你現在就在這個辦公點上班嗎?”
“不……算上你在內,今天公司一共要過來十七個員工,我是來接你們的。”他指著門外的一輛中巴車說,“喏,廠裏的車子,等人到齊了一起坐車進山。”
麵館裏,趙誌華熱情地替我叫了二兩筍子牛肉麵,又特意囑咐老板給我加兩個煎蛋。他笑嗬嗬地向我問寒問暖,流露出隻有兄弟間才會有的情義。我跟他說笑著,吃著麵,心裏卻很是慚愧,客服二組裏早該被踢到新廠的人應當是我,而不是一直積極上進的趙誌華。
他卻似乎沒看出我這雜七雜八的心思,說道:“陸鳴,當我看到新抽調的員工名單裏有你的名字時,還是挺高興的,咱倆又能在一起工作了。”
我訕訕笑了笑說:“你不怕我再拖你後腿嗎……我已經耽誤了你的前程……”
趙誌華毫不在意地拍拍我的肩膀,笑笑說:“說這話見外了,你我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有張床睡就是家,在哪兒混還不是都一樣。看吧,今晚沒啥事我帶你吃點龍門山鎮的小吃,咱哥倆喝點酒好好嘮一嘮。”
“好!很久沒把你灌醉了!”
“你小子,灌醉我,還沒那麽容易吧?”
“咱走著瞧……華哥,現在工作怎麽樣?順不順心?”
“挺好的,咱們廠裏四個班組,我擔任一班的副班長,累是累了點,不過收入比之前在總部還高了許多,而且包吃包住,工資都能存下來,每個月還能給爸媽貼補一些家用。所以,我現在動力十足,棒棒的!”
我笑著喝著湯,心想自己比起趙誌華來,真的是差得遠了,從工作的動機和目的上便是不正常的,至於我的工作態度,也不知一時半會能不能改變過來……但轉念又想,既來之則安之,我從高予仁那裏索要了升三級工資,再加到新廠後的各種補助和獎金,一個月的收入幾乎能比以前翻了一番,這樣下來,也能早早還清借林裳的20萬。
想到林裳,我又是一陣失意……我和她相識短短幾個月,用了人家的錢,得了人家的愛,自己卻什麽也給不了她。
趙誌華卻不知我這些雜念,憧憬著我們的將來,他說:“咱們王瑜總主管生產嘛,化工新廠的建設也是他在負責。現在他對我還是挺器重的,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他是個不錯的領導。自己身先士卒不說,還能做到知人善用,隻要你好好幹,拿出你以前的那種勁頭來,你也一定能得到他的賞識,到時候,說不定你比我升得更快,我真的很看好你的,陸鳴!化工新廠,這是個不講歪門邪道,隻以付出論英雄的地方!”
我喃喃道:“是麽……”心裏卻想,我要如何全心全意地給自己前女友的未婚夫唯馬首是瞻呢……我,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