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滿目瘡痍的默劇

第43章滿目瘡痍的默劇

“好,爽快!”

這傻逼找來一張A4紙,撕成幾張紙片,當著我麵寫下了一張“走”,其餘的都寫上“留”,將紙分別疊好說,“抓鬮!”

一旁的蘇小晴忽然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看向她,她又是擠眉又是弄眼,大約是要我不抓這鬮的意思。

男同事瞪了一眼蘇小晴說:“蘇小晴,你對他一口一個師傅叫得好聽,可別著了他的道兒,他這人,男女關係上麵……我就嗬嗬了。”

“你嗬你媽個逼,抓不抓鬮!”

他攤開了手掌說:“公平起見,讓你先抓!”

我抓了一個鬮。他走向其他人身邊,丟給每人一個鬮說:“誰抓了‘走’卻不走,誰他媽畜生!”

在我還沒有打開紙鬮的時候,其餘人已匆匆打開,將一張張寫著“留”的紙片高舉向我,蘇小晴看了看自己的紙片,搖頭歎氣,舉起了最後一個“留”。

“怎麽,你不看你的鬮?”他拿著他的“留”,嘲笑著問我。

我亦笑笑,平靜地將未打開的紙鬮丟進了垃圾桶,說:“如果再抽調,我主動走,不連累你們。”

眾人竟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

男同事得勝般地嬉皮笑臉著,點點我的胸口說:“都是站著尿尿的,誰他媽食言誰牲口,記著!”

我不落下風地指著他的鼻子惡道:“我不會食言的,但你把嘴放幹淨點,如果我再聽見一次你嘴裏噴屎,我讓你吃回去,你也記著!”

我和他眼中各自噴火,眼瞅就要拳腳相向,出現在大門口的向夢突然喝道:“幹嘛呢!”

我和他互相鄙視著各自回到位置,而向夢走進她的辦公室前一瞬,向我投來一個失望透頂的眼神,然後咣地一聲砸上了門。

我憤怒地上下咬合著牙齒,手中的水杯似要被我捏碎。

我不怕爭吵打架,我也不在乎別人嘲諷不屑的目光,但我很在意向夢對我的態度!我知道她對我好,一再地在工作上幫我的忙,甚至是不顧一切、哪怕是背了罵名,也希望我好,希望我上進……可她為什麽要對我如此失望?我真的讓她很失望嗎?我究竟讓她有多失望……

是不是一切都是我的錯?

鬱鬱中,微信收到一條消息,蘇小晴說:鳴哥,哎,你不該和他抓鬮的,你不知道,他有很多玩魔術的朋友……

我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淒慘,回複蘇小晴:這都不重要了……

……

晚上我依然加了很晚的班,而向夢又一次在她的辦公室裏預備過夜。隻是我和她之間,沒有了一個字的對話。

當向夢關上了她的辦公室門,我忽然怒火攻心,眼前電腦屏幕上的數據、文件仿佛變成了一隻隻肮髒的亂飛的蒼蠅,嚶嚶嗡嗡地使人煩躁不安,手中的筆,在我不知不覺的用力下,折斷了筆尖。

但也許我和向夢尋找到了一點共鳴:今夜,我也不想回家。那四壁上塗滿了孤寂的空蕩房間,壓縮濃稠了的寂寞,慘淡著我已經破敗的心情,我又何必。於是我去了“殘缺”,不是買醉,而隻想在聒噪的搖滾中尋找些許的平靜。

從噪聲中尋找安寧,很諷刺不是嗎?

魏航表演完節目,拿著啤酒瓶坐在我的對麵,碰了我的酒杯示意喝酒。我仰脖幹了一杯,他又給我滿上一杯,說:“好久沒見你來了啊!”

我瞅他一眼,這逼幾天不見,大髒辮愈發地油光發亮,而且又在鼻翼上打了個環,耳朵上紮了幾個耳釘。

我笑笑說:“忙。”

“有人忙著活,有人忙著死,這兩者你都不是。”

“那你說我忙什麽?”

“你是忙著頹。”

“對,我是挺頹的。”

魏航指指在酒吧一角把玩著弗拉明戈吉他的花逝說:“頹也要頹出點境界。”

我看向花逝,他戴滿了誇張金屬戒指的手指在吉他弦上翻飛,酒吧太吵,也不知他彈了些什麽調調,但見他眯縫著眼睛,在節奏中輕輕晃動腦袋,渾然陶醉在自己的琴音中。

魏航說:“你知道‘殘缺’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嗎?”

“不知道,神叨叨的名字。”

“花逝開這家酒吧,是為了等一個女人,等那個女人來他的店裏,點一杯他調的酒、抽一支他點的煙,然後聽一曲他彈的吉他。可是他一直等不到她,於是他就一直是‘殘缺’著的。”

我算算說:“這家店開了小十年了……”

“是啊,所以他等了快十年了。”

花逝是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男人,幾年前我和魏航混跡酒吧街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模樣,現如今,他吉他玩得更神出鬼沒、改裝車也開得更極品暴力了,卻沒見他眼角多了哪怕一道魚尾紋。

我問:“等了快十年了,他還挺樂嗬,他的不絕望從何而來?”

“所以我說頹要頹出點境界啊,像你這樣,不爽了才想起來‘殘缺’找找樂子,其實還挺幼稚的。”

“說老子幼稚,你他媽成熟,瞅你那大鼻環,整得牛魔王似的。”

“切,你還別嫉妒,愛我這頭老牛的女人,是他媽越來越多了。”魏航興致高昂地拿出他的手機,指著微信上一串未點開的紅點說,“你瞅瞅,約我共度良宵的妹子們整整三個屏幕,你哥我現在,每晚麵對著手機,都有種‘翻牌子’的情境感。”

說著,這逼當真在手機屏幕上上下翻動,微笑思考著要回複哪個妹子的約會消息。

我一頭黑線地說:“你和花逝簡直就是兩種牛逼到頭的極端,虧得他還這麽欣賞你。”

“他花逝十年前還不跟我一樣。”

“那十年後的你和他一樣嗎?”

魏航掃了掃手機,又將手機收進了口袋,說:“誰知道呢,值得我等的女人還在娘胎裏吃手指頭呢。”

我問:“怎麽沒翻你的牌子。”

“算啦,今晚陪你個傻吊。”

“得,臣妾受寵若驚啊。”

“對了,跟你說個事,老二這兩天博士考試考完了,我尋思著哥幾個也是好久沒喝兩杯了,該聚聚了。你啥時候有空?”

“啥時候都有空。”

“也是,就數你個大頹逼最閑……得了,等我電話。”

我又幹了一杯酒,仰頭看著酒吧吊頂上迷離的彩燈,思緒仿佛把我帶回幾年前的大學宿舍裏。

那時候我們宿舍四個,個頂個的極品。老大魏航恨不得每晚和他的吉他睡一起,得了個“琴癡”的諢名;老二汪銘從不聽課,一個學期看閑書,考試前兩天看一天半的教材,然後剩下半天給班裏成績差的,包括我在內的同學們義務輔導功課,是為“學癡”;老三我這個傻吊早晨五點起床,騎著自行車跑到幾十公裏外的川大給文惜買早點,被譽為“情癡”;老四李含笑是“酒癡”,每天以酒為樂,沒人陪他喝時,他自己買一袋一斤裝的劣質散酒當飲料,且從來不醉。

我們這四大癡人,畢業幾年後過上了各自的生活,魏航依然彈他的吉他唱他的搖滾,而且也唱出了些名氣;汪銘考上了西南交大的研究生,如今又考完了博士生入學考試;李含笑畢業後做了個村官,並步步穩紮穩打地向他夢寐以求的官場進發。

他們三個都在自己的軌跡上越走越遠、越爬越高,我這“情癡”卻從攀爬了許久的山坡上滾落,一跌到底,毫無所得。我笑我傻,我笑我蠢,一個把愛情當做人生目標來追求的人,仿佛一個開車的司機,不看通往康莊大道的指路牌,卻拿那看起來很美的北鬥七星作為方向的指引,最終卻在一片黯淡的黑雲遮蔽過後,將車子開進了一片無法自拔的沼澤地……

……

離開“殘缺”時,時間已是深夜。

我沉默麻木地走了幾條街,夜間街道上偶然出現的改裝車噪聲大的可怕,車身飛馳而過後,僅留下一地硝煙落盡般的落寂,仿佛出演了一出名為滿目瘡痍的默劇。

不知不覺地,當我再次抬頭,我驚訝地發現我已經走到了川大和望江樓公園之間那個無比熟悉的分岔路口。我找了個公交站,背靠站牌坐在了地上,點煙。然而春雷就在這時轟鳴,不大不小的雨點從天上漸漸濃密地灑向地麵,灑向了我的煙,將它澆滅。

我點煙……澆滅……點煙……澆滅……

幾步遠處就有遮雨板,我卻不甘心似的抽出一根根的香煙,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雨水將火星澆滅……

“去你媽的雨,是不是你一顆唾沫星子就能澆滅我的希望之火啊?我滾你的蛋!滾你的蛋……”

我就這樣淋雨枯坐,丟在我身邊的是十幾根幾乎沒抽一口就被雨水濕透的煙。街對麵的24小時便利店還在營業,我起身徑直穿行街道,夜車在我身邊不遠處急刹車,司機破口大罵,我卻癡癡呆呆。

買了一包10塊錢的嬌子X,一瓶15塊錢的瀘州二曲,在和雨的爭鬥中妥協,坐在了公交站台的擋雨板下,抽口橘子味的煙,喝口猛烈的酒。酒喝得很慢,煙卻抽得極快,這是一包我最快抽完的煙……喝完半瓶酒時,我徒勞地傾倒著空煙盒……

我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到了W開頭的名字,撥打了她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