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殘缺

第3章殘缺

一個傻比吊吊的男人點了一支歌,晃晃悠悠地爬上舞台拿起麥克,在動感而充滿戲謔味道的前奏中扭動著他醜陋的身軀。前奏過後他唱道:“拉薩的酒吧裏啊~什麽人都有~就是沒有我的心上人~她對我說~不愛我~因為我是個沒有錢的人……”

我的十指痛苦地從頭發中穿過,發力扯下了一把煩惱絲。我看著指縫中的斷發,嘴裏碎碎念著:“她對我說……不愛我……因為我是個沒有錢的人……”

《拉薩酒吧》雖然歡謔,但態度並不消極。可對於此時的我來說,這首歌就是一支讓猛獸進入暴怒狀態的毒箭,催眉瞪眼地挑釁著我。再加上舞台上那傻比猙獰的臉、醜陋的笑容、焦黃的牙齒,更是讓我無比憤懣,我似乎聽到了腦子裏的某一根弦崩斷的脆響。

我端起麵前的啤酒杯,搖搖晃晃但態度堅決地穿過人群,爬上舞台,用最大的音量吼了一句:“你他媽閉嘴!”

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滿滿一杯冰塊和啤酒,“嘩啦”一下全部倒在了他的頭上。酒卷著冰塊濕漉漉地順著他的頭發流下,吃驚和憤怒在他的眼神中急速膨脹。

全場寂靜了半秒鍾後,突然爆發的翻了倍的瘋狂讓人群變成了撒進燒紅鐵鍋的水滴,他們興奮著、跳躍著、尖叫著,掀起一股又一股似要掀掉整個房頂的潮湧般的聲浪。

冰啤酒澆頭,沒有比這個更富有視覺衝擊力的了。

我和他撕打在一起,混亂中我搶過他手中的麥克風,卯足了勁兒在他腦袋上狠敲了幾下,我真的很用力,因為我看到了麥克風的折斷,以及他頭上紅色血液的流下。

不過我也因躲閃不及,被他一拳砸在了嘴角。

虎背熊腰的魏航野蠻地分開眾人跳上舞台,用他粗壯有力的雙臂將撕扭著的我們扯開,先是將我拉扯到他的身後,然後一掌揮出,將那張牙舞爪、怪叫著試圖再衝上前來的傻逼推倒在地。

魏航猛地轉身,滿頭的大髒辮因此橫飛甩起,幾乎甩在了我的臉上。

“三兒,你先出去!”他對我吼道。

……

我半醉半醒地站在酒吧門口,胸口還因劇烈分泌的荷爾蒙而猛烈地上下起伏著。身後的霓虹交替閃爍,映照出一個屬於我的寞落的灰影。

殘缺的麥克風被丟在地上,殘缺的嘴角不停地往嘴裏滲血,殘缺的心沒有人來撫慰,這他媽就是現在的我,酒吧招牌上,“殘缺”兩個閃著光亮的霓虹大字明晃晃地刺著我的眼睛。

我忿忿不平地將一口夾雜著血沫的口水吐在地上,罵道:“操!這酒吧的吊名字真他媽貼切!”

魏航笑著走出酒吧,用醋缽般的拳頭輕捶一下我的胸口,又摟住我的肩膀說道:“三兒,你沒事兒吧?”

“沒事,”我搖搖頭,歉意地說道,“可我……在你的場子把你的客人給打了,你老板他……”

魏航並排點燃兩支煙,將其中一支塞進我的嘴裏,輕吐了口煙,拍拍我的肩膀說道:“小事兒,都搞定了!沒什麽的,酒吧本來就是發泄的地方……隻是……”

魏航話說了一半,欲言又止地盯著我。

“隻是什麽啊?屁放一半憋回去不是你性格啊!”我吐著煙說道。

“你小子……你跟我說句實話,是不是還忘不掉文惜?”

“……”我無言以對。

魏航摟著我的肩膀,狠抽口煙,將布滿胡茬的下巴湊到我的耳邊說:“兄弟,早點好起來吧,別整天失魂落魄的像丟了魂一樣,不就是個娘們兒嗎?這樣,你不開心就來我這,煙你隨便抽,酒你隨便喝,喜歡哪個妹子隨便你挑!”魏航又狠抽口煙,把我的臉扳在他的嘴邊說:“隻是別相信他媽的什麽愛情!你睜眼看看,這個世界,愛情,比得上錢嗎?比得上豪車嗎?比得上這酒吧裏的這幾杯酒嗎?”

“……比不上。”

“那就對了!”

我摸摸被魏航胡茬紮疼的臉,心想,我如果活得像你魏航那樣灑脫自在,自然不會將那虛幻的愛情放在心上,可我就是我,終究不是你。我借著酒勁悲情地仰頭唱道:“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魏航笑著接著唱:“我喜歡我~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孤獨的沙漠裏~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我倆撒酒瘋似的相視大笑,好像在這一瞬間,我忘記了那些早該忘卻的情殤,卻在笑聲消失的一瞬,傷在不經意間變得更痛。

我對魏航的推心置腹心懷感激地回道:“放心,隻不過是個無情的女人,我會忘掉她的。”

魏航點了點頭:“那就好,三兒,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一口把煙抽完,丟掉煙頭說:“那個……我打了那傻逼,你真的都搞定了?”

“放心!”魏航不耐地說著,掏出了幾張錢幣塞向我說:“今晚你的一份。”

我死活不接,說:“給店裏買個麥克吧,貝斯可能也要修……”

魏航罵道:“你大爺的!”硬是把錢塞進了我的口袋。

我無奈將錢收進錢包,又將錢包和鑰匙丟進摩托車儲物箱,跨上摩托車,將車子發動,左腿卻因酒精的麻醉而支撐不穩,險些連人帶車翻倒在地。魏航一把扶住了即倒的車子,關切地問我:“三兒,還能騎嗎?要不打車走吧?”

我做出一個自嘲的微笑,擺了擺手示意告別,擰動油門。車子轟鳴著向前加速,魏航的吼聲從背後傳來:“三兒,你他媽慢點騎啊……”

這男人,連聲音中都充斥著一種“胡茬感”,紮得老子耳膜生疼。

……

駛出絲管路,離開了這條越想快樂越不快樂、越不想寂寞越寂寞的街,我的心反而孤懸半空,空落落的無處安放。我不想回家,我也失去了方向……文惜的笑貌似乎一直在我的腦海中徘徊,我不願去想、不敢去想,可又不能不想。

我似乎一直在沿著錦江一路飛速向南,像離弦的箭一樣在街道上飛馳。不停地加油、不停地提速,卻無論如何也甩不脫那如影隨形的、幹渴的、撕裂的、扭曲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