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寂寞的酒吧

第2章寂寞的酒吧

“喵~”

白貓喵妹兒喊亮了聲控燈,它從門縫裏竄了出來,好奇地仰頭看看女人,又看看我:“瞄~”

女人看到了喵妹兒,有些激動地迅速蹲下,伸出手觸摸喵妹兒的腦袋,呼喊道:“豆豆!”

我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些欣喜,和喵妹兒一起看傻子似的看著麵前這個美若天仙的女人。我笑道:“它的名字叫喵妹兒,怎麽會叫豆豆呢?跟你說了,你找錯門了妹子。”

她猛地仰頭看著我,長睫毛微微顫抖,竟然有些水波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她哽咽央求道:“讓我進去看看好嗎?一分鍾,一分鍾我就離開……”

似乎男人總是沒有辦法輕易拒絕美女的要求,何況美豔如她。我的嘴唇微微開合,卻最終沒能說出個不字,下意識地為她敞開了大門。女人又摸了摸喵妹兒的小腦袋,接著站起身子,自顧自地從我身側走進小屋,擦肩而過時,我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她卻在進屋後被我製造的煙酒混合著髒衣服的氣息嗆得連連咳嗽。

我租住的這套老舊的小屋位於成都東三環外的一間名叫“海青工具廠”的倒閉工廠的家屬院,麵積不大,進門即是客廳,除了房東特意交待不允許我打開的一扇永遠鎖住的臥室門,我擁有這套房子的全部使用權。

女人似乎很是在意屋裏的氣味,輕輕捂著口鼻走到刷了紅漆、卻因時日太久而斑駁了的木質窗欞前。井字形的木框將整扇窗分割成九個麵積相等的小小窗口,她有些熟練地提起窗欞一角的插銷,打開了其中的一扇小窗,將三月微有些涼意的風灌進小屋,把迷蒙的煙霧漸漸驅散。

女人眉頭緊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你養貓,怎麽還在屋裏抽煙呢?你知不知道小貓也很怕二手煙的?”

我卻無動於衷地答道:“我家喵妹兒是一隻喜歡二手煙的貓。”

她皺眉搖頭,在客廳中環視一周,接著,在我詫異的目光中,走近那扇我從沒有打開過的臥室門靜靜佇立,輕輕抬起胳膊,用指尖摩挲著那扇我從來沒有打開過的門,仿佛門後是另一個世界似的……她的舉動再次勾起了我對那個臥室的好奇,無數次我站在那間臥室門口,拚了命地想進去看個究竟,隻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房東的要求,自然不能違背諾言,於是一次次地把好奇壓在了心底。

但這個女人……合理嗎?一個陌生卻美得可怕的女人晚上九點半獨自造訪一個單身男人與一隻單身小貓的小屋,卻又不像一個正常的客人……我有點站不住了,提醒道:“喂!一分鍾到了!”

我抬頭瞅了眼掛鍾,時間已是九點四十,忽然想起魏航還等著我救場呢,霎時冒了一頭冷汗。於是三兩步衝刺到女人身邊,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將她扯到了大門外,接著“咣”地一聲鎖上大門。

我有些大聲地說道:“看夠了吧?看夠了走人……”我話說了一半陡然噤聲,因為我驚異地發現身邊的她竟然已是淚流滿麵,那冷冷的美目淌著淚水,像是兩塊正在融化的千年寒冰。

“你哭什麽!”我喊道。

女人不答,淚水卻如珠脫線般淌落,在她凝脂白玉般的麵龐上劃過,然後從她的下巴滴落到她的衣襟。

我麵無表情地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來這裏,但我肯定你我不曾相識。當然,不排除你在某個我沒注意到你的場合對我一見鍾情,不過我現在很怕女人。所以沒事你就走吧,這又不是你家!”

女人有些用力地抽了口煙,一縷煙從紅唇間流出,然後她直視著我,說:“你說什麽?”

“我說,這不是你家!”

“你再說一次我聽聽……”

“這不是你家!這不是你家!!!”

女人沉默,指尖卻泛起了顫抖,她吸完了最後的一口煙,手指一鬆,黯淡了的煙尖紅光帶著紛亂破碎的煙灰掉落在地。她的目光在煙霧後冷漠而陰沉,如同一場悲劇結局的話劇結尾,人散、燈滅、幕落。

女人繞過我的阻擋,最後看了看我身後的大門,以及門上的門牌號,然後決然地移步下樓離開,沒有再回頭,離開得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不久,聲控燈滅,月光再次從各個角落包裹了我,我呆立原地,像是夢醒,又像再次進入了幻覺。

當我騎上停放在樓下的我的摩托車,家屬院外,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響著,但漸行漸運。然而我已經沒時間思考這個月光下的漂亮女人究竟是誰了……我戴上頭盔,魏航,你三爺來了!

……

好久不彈琴了,好在我對待貝斯的態度也不甚端正,反正我也不是主角,反正都喝大了誰也聽不出來,彈錯就彈錯了,我很寬容地原諒了自己。

這個舞台上,魏航才是主角,七八個射燈對準了這個一副浪蕩不羈模樣的高大男人,隻見他大幅度動作掃弦、狂甩著一頭我真心覺得像拖布一樣的大髒辮,嘶吼著那些應該被嘶吼、發泄著那些應該被發泄的歌曲。

而我陪襯般地站在舞台側麵燈光較暗處,沒有人注意我的表情,我卻得以看清每個人。

酒吧裏的人,像是一塊塊被丟進水池的海綿,空虛的身體裏吸滿了酒精,被取代而出的氣泡浮出水麵,在空氣中匯聚成為一種名為寂寞的氛圍。酒精、女人香、汗水、嘔吐物混合成令人作嘔又上癮的氣味,低音炮中伸出一隻隻無形的大拳頭,有力地錘擊蹂躪著卡座與舞池中男男女女的胸腔。

這就是酒吧,這就是有搖滾樂隊表演的酒吧。

一曲結束,魏航吻著麥克風喊道:“各位!敬搖滾!!幹杯!!!”

整間酒吧,所有人高舉酒杯,然後仰頭咕嘟一口烈酒灌下肚。緊接著魏航這傻逼像對待仇人似的又開始蹂躪他的吉他,開始了下一曲。

唱一曲,喝一杯,這是這間“殘缺”酒吧的規矩和噱頭。悲催的是,他的鼓手、他的主音吉他手也是如此幹杯,所以今晚,我這個貝斯手也他媽喝了個夠。

酒的迷醉使我眼前的一切都朝著一個方向飛速旋轉,在難以自拔的頭暈目眩中,我努力凝視著形形色色的每個人,棱角分明的男人輪廓和妖嬈嫵媚的女人曲線勾勒出或是強健、或是性感、或是瘋癲、或是憂鬱、或是神經質、或是耍個性的一具具沉浸在酒精麻醉中的軀殼。

這一具具軀殼一刻不停地呼吸著空氣中像雞尾酒一樣交匯融合的、曾經屬於彼此的寂寞——酒吧不是誕生快樂的診療室,而是分享寂寞的失樂園。

……

兩個多小時後,樂隊表演終於結束,我喝得搖搖欲墜,貝斯跌在地上好像摔壞了,連我自己都險些從舞台上跌落。魏航扶我到無人留意的昏暗一角休息,給我的桌上擺了一包煙和一杯泡滿了冰塊的紮啤,然後不再理我,跑一邊把妹子去了。

射線燈的光線透過酒杯,發散出光怪陸離、迷蒙變幻的七彩,我盯著萬花筒般的酒杯,毫無防備地想起了文惜。

我他媽跟自己說好了不想她,可是我還是想她,我真的好想她……我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然後借著酒勁忍不住哭了,我不明白,為什麽一段看上去簡簡單單的愛情會讓我活得那麽累?為什麽我活得這麽瑟縮這麽疲憊,換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痛心疾首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