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花逝的左手琴

第18章花逝的左手琴

窗框裏有個倩影在昏暗中忽隱忽現,我瞧那身影似乎有點熟悉,便向門口走去。“殘缺”的店員急忙拉住我說:“三兒,別進去,裏麵那女子瘋了!當心別傷著你!”我掙脫了他的拉扯說:“沒事。”鑽進了大門。

空氣裏一股濃烈的酒氣迎麵撲來,腳下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玻璃碎裂聲,似乎全是砸碎的酒杯和酒瓶的碎片,走了五六步,被翻倒的桌椅板凳絆了三四次。待眼睛適應了微弱的光線,視野中心出現了一個背對著我坐在一張木椅上的女人,披肩的長發、窈窕的腰身,修長的腿上穿著一雙齊膝長靴,以及右手指尖,一個明著紅點的修長香煙。

“林裳,是你嗎?”

女人吸了口煙,一陣綿長的煙氣伴隨她有些煩躁情緒的氣息呼出很遠,她終於回頭看我,彼此認出了對方。

但她漠視著我的存在,依舊寂然地坐著抽她的煙。我再一次環視這被砸得麵目全非的酒吧,有點不相信這都是林裳所為,歎道:“也不怪你砸店,這間酒吧原本就叫‘殘缺’。”

林裳一腳踹飛了麵前的木桌,罵道:“滾!”

桌上之物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一個骰鍾滾落到我的腳邊,我將它撿起,卻不知該將它放歸何處。

“能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這家店我都熟,都是朋友好說話。”

“說了,讓你滾,聽不懂嗎?”

我一時難以相信麵前的林裳便是那個在月色中為我吹奏口琴的林裳,印象中的她並不是這樣的難以理喻,也或許,是我根本不了解她。

我鑽進吧台,從一片雜亂中翻出了些姑且能用的酒具,調了兩杯百加得,像端著兩支蠟燭似的端到了林裳身旁。檸檬片上的火焰光照下,她美麗但若凝霜的臉色似要結冰了一般。

“請你喝的,這杯免單。”

林裳看不見我似的將目光空洞地定格,隻是一口口地抽著煙,那抽煙的狠勁令我咋舌,簡直像不要命了似的將濃重的煙氣一口不剩地吸進肺裏。我像欣賞一件哥特藝術品一樣看著她,絕美但殘忍的感覺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狠勁地揉捏著我的心髒。

她的煙吸到了盡頭,我手中的燃情百加得也幾乎要熄滅了火焰,林裳終於側目看了看我手中的酒杯,猶豫著伸手接過,將檸檬和酒液,連同火焰一同倒進嘴裏,伴著酒液咀嚼著檸檬,一口吞下,然後將煙頭丟進了酒杯,又將酒杯丟還到我的手裏。

“味道太淡,酒不夠真。”

“這條街上,酒不算假。”

“把老板給我找來!”林裳又取出煙盒,抽了一支X玫瑰出來,在點燃之時,我卻說:“少抽點煙。”將它從她的指尖抽走。

林裳暴跳而起,掄圓了的胳膊一掌打在我的臉上,罵道:“你他媽誰啊?你也敢管我!”

她的力氣不小,出手又毫不猶豫,我絲毫沒有防備地結結實實挨了這一巴掌。‘殘缺’門口,向夢驚呼一聲:“陸鳴!”穿過橫七豎八的桌椅來到我的身邊,護著我對林裳厲聲說道:“你瘋了嗎!要報警是嗎!”卻因認出了林裳而陡然噤聲,小聲問我:“她……她是那晚的那個……林裳?”

向夢的聲音被門外一陣由遠及近的改裝車發動機聲淹沒,那被我熟識的發動機爆鳴聲比航空發動機也不遑多讓,這輛以老式桑塔納框架做底子,外形上讓人不屑的車,掀起了發動機蓋後,各種誇張的改裝零件卻讓人大跌眼鏡,好比是一所茅屋,裏麵卻裝修得像皇宮似的。

這輛桑塔納的主人,便是“殘缺”的老板花逝。

門外又是一陣喧嘩,被林裳打了巴掌的歌手阿寺聲音最響:“花哥,這都是店裏那個瘋女人幹的,我他媽的隻是看她漂亮,單唱給她一首歌,就被她潑了酒、打了巴掌,她還把店砸了……”

搖搖欲倒的門板被人一腳躲倒,一群人跟在花逝身後湧進大門,形成一片黑壓壓的陣勢。花逝從胸口皮夾克衣袋裏抽出一支雪茄,咬斷了頭點燃,吸了一口說:“開燈!”

電閘箱裏一陣劈劈啪啪的電火花閃過後,舞台上幾盞射燈亮了起來,清晰了的整片狼藉,慘不忍睹。

花逝不知什麽表情地環視了一周自己的酒吧,拖過一條板凳坐在了林裳的對麵,和林裳對視著抽完了整支雪茄,問阿寺:“你給這位美女唱了首什麽歌?”

阿寺說:“……梁靜茹的《第三者》。”

花逝笑道:“既然你都唱了‘把過錯讓她去背著,那是不對的’,還不快跟這位美女道歉?”

阿寺不忿地說:“花哥,你這麽說我可不服,我做錯什麽了?”

花逝聽罷,瀟灑一笑說:“你沒錯,是我錯了。”

我默默回憶一遍《第三者》的歌詞:Hey女孩你聽著,所有愛情都有競爭者……沒有誰非愛誰不可,就算變心了也非罪不可赦……她隻是最最無辜的第三者,就算她消失此刻,告訴我能得回什麽呢,責怪她又憑什麽呢……雖然我憤怒但是我明白的,把過錯讓她去背著,那是不對的……

我揣摩著林裳的心思,似乎是這支與“第三者”有關的歌觸痛了她的逆鱗。也許她就是這歌中的“女孩”。

阿寺依然捂著左邊的臉頰,因花逝的態度而變得情緒憤怒,他的視線掃過我,在我的左臉上特別瞅了一眼,我摸摸有些紅腫疼痛的臉尷尬笑道:“難兄難弟。”

花逝打了個響指,把車鑰匙丟給一個店員說:“去,我後備箱裏的紅酒拿一瓶。”

店員快去快回,取了一瓶750毫升沒有標簽的紅酒瓶,遞到花逝手中,又收拾了一張木桌,取了個醒酒器和幾隻高腳杯。

花逝啟開瓶塞,將漿紅的酒液倒進醒酒器,說:“把我的琴拿來。”

店員先精細地擦淨吧台,然後從後台取出一隻色調厚重的琴盒,小心翼翼地擺在吧台上,取出了一把看似晦暗但又好像帶著光環的弗拉明戈左手吉他。花逝饒有興致地接過了吉他,略調了弦,用下巴點點立著的店員們說:“收拾收拾,生意該做做著。”

店員們四散收拾淩亂的殘局,叮咣叮咣地挪動桌椅板凳,清掃地上碎玻璃渣。花逝戴滿誇張金屬戒指的左手拇指靠弦,四指依次彈出,一段節點穩重但情緒輕快的弗拉明戈舞曲就此響起。

花逝囂張但不跋扈的持琴姿態,像極了《加勒比海盜3》裏扮演老傑克的Keith Richards,最牛逼的是,他是借著店員打掃發出的不規則噪聲舒展這支即興曲的,因此,桌子挪動的嘰喳聲、碎玻璃稀裏嘩啦聲、拖布擦擦拖地聲,都被編進了這支曲子,讓刺耳的雜音變成了吉他曲中的元素,世所罕見,絕無僅有。

我不知該怎麽形容花逝的琴聲和技巧,天下彈琴者,隻怕環境太吵,影響自己的器樂之聲,哪有花逝這樣,像獨孤求敗一樣,玩到了“草木竹石均可為劍”的境界……我隻覺自己仿佛置身於西班牙陽光海岸,在一群吉普賽舞女的裙擺之間,迷失了整個世界。

我渾然忘記了一切,隻知自己這輩子也玩不出花逝的吉他。魏航帶著他的樂隊此時也來到酒吧,聽到花逝的琴聲,睜大了眼睛緊盯他掃弦的手法,一臉的崇拜興奮之色。

林裳似乎也被花逝的琴聲感染,情緒從暴躁轉為急促,又從急促轉為平靜,最終目光中充滿了平和之意,有些歉意地對花逝點了點頭,花逝淡淡一笑,促弦弦轉急,將曲子帶進了尾聲……

最後一把椅子扶起擺正、最後一個空酒瓶收進垃圾桶、醒酒器中的紅酒業已醒好達到最佳口感,此時,花逝的最後一個音符也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餘音繞梁久久不絕。

花逝倒了兩杯紅酒,將其中一杯遞給林裳,笑說:“天下再不會有這支曲子,因為你不可能將這間店絲毫不差地再砸一遍!所以,我用這支曲子說句抱歉,那麽,漂亮的女孩,可以原諒我們這些無意侵犯的粗野鄙人麽?”

林裳終於微笑,提起了酒杯淺抿一口,然後從身邊的小包裏取出一張支票,填寫了幾個數字遞給花逝,花逝看也不看,接過遞給身邊的店員。

魏航上前,目光在林裳麵上停留了一秒鍾,似乎這個閱女人無數的野男人也被林裳的美貌震撼了那麽一下,然後他對花逝說:“花逝,你這把琴終於出山了!”

花逝笑笑,將琴遞給店員收好,答魏航說:“琴是用來彈的,美女是用來欣賞的。”轉而又問阿寺:“對不對?”

阿寺呆呆點點頭所:“對……”

花逝起身理理夾克衫說:“就這樣吧,你們接著玩,這位美女給足了酒錢,今晚算她包場,所有來客全場免單。”早就被琴聲徹底震撼的眾人爆發出崇拜不已的歡呼聲,目送花逝駕著他的桑塔納離開了“殘缺”。

林裳對我和向夢說:“坐吧,這酒不錯,一個人喝未免太孤單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