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輕巧話聲,如燃起了一把火,從耳畔直竄到心底,燒的夏侯繆縈渾身俱是一燥,本能的微撇開頭,以期稍稍避的男人遠一些。

這近乎下意識的一個動作,落入男人眼裏,有諱莫如深,暗流湧動。

你不願意?

修長體魄,緩緩站直,與麵前女子拉開半個身量的距離,咫尺之間,卻仿似遠隔天涯,遙不可及。

男人英俊的臉容,就像他唇間吐出的這四個字一般,寡淡的,薄涼的,不帶任何情緒,沒有絲毫溫度。

夏侯繆縈隻覺陡生莫名的不安。

半響,才醒悟過來,她應當解釋——

不是……

饒是她平日裏伶牙俐齒,此刻卻也不由的舌頭打結,不過一句話,倒說得磕磕絆絆:

隻是……這幾日,正值妾身的葵水之期……不太方便……將一顆腦袋輕垂,現出幾分姑娘家的羞赧之意來,但那連綿不絕的心虛,還是一波一波的襲來,便隔著拽緊的衣襟,青蔥似的指甲,依舊箍進掌心,漫延開細微的痛。

沉默。四周的空氣,像是被人抽光了一般,壓抑的,窒息的,如繃緊的一根弦,隨時都會砰的一聲斷裂。

縱使低著頭,夏侯繆縈卻能清晰的感覺到,落在她身上的灼灼視線,那樣的目光,就似一隻凶猛的獸,冷靜銳利,不動聲色,望著它股掌之中的獵物,一步一步的踏進那早已挖好的陷阱之中,一切都盡在掌握。

痛嗎?

疏淡的嗓音,似泡過數道的茶水,平平的,無甚起伏。

心頭不受控製的一跳,夏侯繆縈驀地抬起頭,去看那高高在上的男子。觸目所及,正撞上他射過來的一雙寒眸,沉鬱幽深,映著滿室大紅喜燭的搖曳光影,如簇了兩團陰晦的鬼火,莫測難辨。

先前那浮在半空中的一絲驚詫,不覺間早已不知所蹤,惟餘惴惴之感,越來越深刻。

卻見男人涼薄的嘴角,忽的勾起半闕笑弧,似有極輕的一聲笑,從唇齒間逸出,冷冷的,如風吹凍雪,寒意刺骨:

那莪棱湯——

驀地從他口中聽到莪棱湯三個字,直驚得夏侯繆縈眼角重重一跳,一顆心瞬時繃緊。

男人淡睨了她一眼,唇畔笑意,越發凜冽而譏誚:

以三棱和莪術為主方的這味莪棱湯……藥性最是凶狠霸道,破氣破血,寒涼無比,服後輕則腹痛難耐,重則……這樣一味損陰至虛的藥,也沒有別的好處,不過會將女子的信期催前罷了——目光一轉,男人黑濯如點漆的眸子,似開了刃的刀鋒般,落在麵前的女子身上:

本王說的對嗎,十三公主?

一字一句,莫不寡淡疏離,如醫術高明的良醫在說著最尋常不過的藥理,墜進夏侯繆縈的耳朵裏,卻隻覺遍體生寒。

你怎麽會知道?

這句話,夏侯繆縈問的艱難,連舌頭都仿佛打著顫,沁出陣陣莫名的冷意,端坐床沿的整副身子,更僵硬似石,有如暑天裏直墮冰窖,隔著繁複大紅喜服,在每一寸皮膚上都爬滿細微的驚栗。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冷冷一笑,赫連煊瞥向麵前女子,語聲似出鞘利劍,劃破長空: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道理,十三公主你應該明白……男人冷峻的目光,直盯在夏侯繆縈身上,那樣鋒銳的眼神,像是能夠將人極力包裹在秘辛之外的衣衫一層一層的剝開,讓她所有不見天日的隱藏,都暴露無遺,再無處遁形。

他知道莪棱湯的事……那麽,那個奪了她清白的神秘男人,他也知道嗎?又或者,他就是他……腦海裏驀地滾過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震得夏侯繆縈渾身一顫,恐懼夾雜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似雨後春筍在心底瘋狂滋長。

她想開口問他,但張了張嘴,才發覺喉嚨發苦,如鯁了魚刺,吐不出,咽不下,卡在當中,噎的五髒六腑,俱是滯痛。

男人卻已搶先一步,咄咄逼問:

為什麽要這麽做?

語聲微頓,赫連煊一張俊顏,轉瞬斂去所有情緒,麵容冷而且淡,平平開口:

是因為那個與你青梅竹馬的呂梁國大將喻錦程嗎?聽他提及喻錦程三個字,夏侯繆縈懸著的一顆心,不由一跳。

她並不意外眼前這西秦國三王爺會知道,曾經的她,與那喻錦程的瓜葛……雖然呂梁國十三公主,在和親前夕的那一場所謂的大病,對外宣稱是突染疾患,但實情卻是她以為昔日戀人兵敗戰亡,所作的殉情之舉……這一秘辛,穿越而來的她,能從侍婢口中得知,同樣的,若是有心之人,也必定不會錯過。就像喜堂之上,六王爺赫連爍以這件事刁難……但眼前的赫連煊,又是為著什麽呢?

吃醋嗎?

不會。

不知為何,夏侯繆縈十分肯定這一點。

近在咫尺的男子,豐神俊朗,如高高在上的神祗,叫人無法看透。

不是——

斂去心底一切混亂疑惑,夏侯繆縈凝了凝神,抬起眼簾,定定的迎向麵前男子的凜冽視線,坦然道:

王爺應該知道,繆縈之前大病一場,過去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頓了一頓,繆縈隻聽聞喻大將軍為國捐軀,乃是呂梁國的功臣,但我自己卻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得而知……王爺若硬要說繆縈與喻大將軍有什麽關係,豈非對妾身太過不公?一壁開著口,腦子卻是飛快的轉著,夏侯繆縈忖思,眼下隻能以失憶當借口,先將以前的所有事情都撇個一幹二淨再說,至於接下來該怎麽辦……呃,這是一個問題……“好一個不記得……”

男人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墨瞳仁,明滅莫測:

“那這方錦帕,你又如何解釋?”

手勢一揚,男人籠在袖裏的錦帕已重重甩到了夏侯繆縈的膝頭之上。

雪白的絲緞,繡著合歡枝頭並蒂蓮的好意頭,錦簇花團當中,氳出一小塊兒暗紅的血跡,觸目而驚心。

指尖一點一點的絞住那帕子,似用光全身氣力,夏侯繆縈隻覺心底一陣陣發涼,如凍天飲雪水,寒氣從骨頭縫裏不斷的往外冒。抬眸,眼底映出男人容貌,被燭火照成大片浮光,叫人看不清,望不透,惟見他薄削嘴角,噙著冷冷笑意,像野地裏一隻正蓄勢待發捕捉獵物的狼,凶狠且殘忍。

眼前的煊王爺,再難與喜堂之上,那個耐心周旋,溫柔維護的男子,相提並論。

“方才在喜堂上……王爺不是口口聲聲的說信任妾身嗎?”

拽緊的拳頭,指節泛白,繃得生疼,夏侯繆縈盯住麵前男子,不卑不亢:

“莫非王爺先前的信誓旦旦,不過是為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做戲嗎?”

目光交接,男人瀲灩的眉眼,越發深不見底。

“本王是否相信於你,又是否在做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三公主,你究竟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本王之事!”

眸色一厲,男人驀地踏前一步,高大身形,籠成蓬勃陰影,將麵前女子牢牢罩在其中:

“若公主你真的問心無愧,那就證明給本王看——”

那一句“如何證明”尚鯁在夏侯繆縈喉間,男人卻已欺身而至,大掌如鉗,陡然拂過她的衣領,隻聽一聲極清脆的裂帛之響,那似血瑰麗的大紅喜服,便被他一掌扯開,露出女子大片**的肌膚……但見那雪白胸口,細滑如凝脂,越發襯得其上疊疊青紫痕跡,妖豔異常。

男人暴虐的目光,就那麽肆無忌憚的斜睨住她,充滿嘲諷。

雙臂緊緊環抱住外泄的春光,一股巨大的羞辱之感,瞬時襲遍夏侯繆縈周身,任貝齒將櫻唇咬的煞白,痛意絲毫未減。

“本王竟娶了個不貞的妻子……”

赫連煊冷酷一笑:“既然十三公主你這麽不想嫁給本王,當初就不該應承這門婚事……和親在即,你竟與別的男人私通苟且,是誠心想要折辱本王嗎?”

抬起頭來,夏侯繆縈迎向他狠戾眉眼,從他的眼中,她看到的惟有泠泠恨意。隻是這樣的怨毒,卻似乎無關與她所謂的“失貞”……她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直覺,來自何處,那被揭穿的混亂心跳,卻漸漸平和起來。

“繆縈自知德行有虧,無顏繼續留在煊王府……”

攏了攏衣襟,夏侯繆縈深吸一口氣,凜然道:

“還請王爺高抬貴手,賜夏侯繆縈一紙休書,讓妾身下堂而去……”

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她再抵賴狡辯。難道告訴這個赫連煊,她是被人強了嗎?他會信嗎?夏侯繆縈有種直覺,他根本就不在乎真相到底如何,他想要的隻是這個結果罷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原就不是真心想要娶她……既然如此,那索性將話攤開,休了她,兩個人都解脫。

這樣一念,夏侯繆縈更覺理直氣壯。

男人曾經預想過,新婚之夜,一個女子被夫君當麵揭穿不貞一事的種種反應,卻竟沒有半分似眼前女子這般的坦然而自若……她可以如此心平氣和的要他休了她……這樣的強硬,別說從前溫婉到近乎懦弱的夏侯繆縈做不到,放眼整個大離王朝,隻怕都難尋出一二……因為她心心念念的是另一個男人,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他嗎?可是若果真她還記得那個人,又怎會在經曆了昨夜那樣的事情之後,卻能夠若無其事的嫁給他呢?

夏侯繆縈,你到底是什麽人?

晦暗目光,沉沉凝於麵前女子臉上,轉瞬之間,赫連煊已心思百轉。

“休了你?”

男人嗓音涼涼,聽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來:

“本王可以成全你……隻是怕那樣的代價,十三公主你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