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125章

頓了頓,抹去一切不合時宜的暗湧,然後開口:

“你別聽他瞎說,沒有那麽嚴重的……隻是小傷,休息幾日就沒事了……”

動也未動的凝視在她身上的兩雙眼眸,雖則意味不同,卻一樣的叫人莫名的不舒服,夏侯繆縈暗暗深吸一口氣,趕在他們任何一人出聲之前,連忙轉移話題道:

“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我們還是先離開再說吧……”

這樣的逃避,太過明顯,空氣中有短暫的沉默,如水一般輕輕劃過,沒帶來什麽,也帶不走什麽。

夏侯繆縈隻覺壓抑的氣息,在她的周遭,一點一點的漫延著,抵在她的心頭,如此難受。

“回府……”

赫連煊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卻在這個時候,漠然響起,平整語聲,像是硬朗巨石,無喜亦無怒。

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不能自抑的微微一動。夏侯繆縈忽略掉那蕩開的莫名的情緒,忍住想要抬眸望向麵前男人的衝動,什麽也沒有開口。

眾人沉默的從狹小的木屋裏走出,夜色蒼茫,厚重的壓下來,籠罩住整個天地,像是鋪開的巨大幕布,將身處其中的所有一切,都緊緊鎖住,每個人都被困,沒有什麽能夠逃離。

慕淮安的府邸坐落在永安城的西郊,古樸典雅,自成一派,並未因為他是異國的質子,而有所輕慢。

夏侯繆縈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景象,一顆心卻像是始終懸在半空之中,沉悶的壓著五髒六腑,不知為何,難以放鬆。

轟鳴的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一路顛簸,一路靜默,到此刻,仿佛終於告一段落。

“到了……”

自上馬車,便一直一言不發的赫連煊,突然毫無預兆的開口道,平硬語聲,如同講述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事實。

夏侯繆縈下意識的抬眸望向他,一瞥之間,卻正觸到慕淮安幽幽凝向她的視線,那樣猝不及防的相撞,那樣近乎逃離的避開,似一根尖銳的針般,紮進她的眼底。

雖隻一刹,但夏侯繆縈還是清晰的看到,男人望向她的墨黑眼瞳裏,有層層疊疊的哀傷,似水厚重,濃烈的化也化不開,欲言又止一般,講不出聲,開不了口,最終隻化為一句幹澀的嗓音:

“多謝赫連兄……與王妃娘娘……今日的相救,慕淮安謹記於心……”

那微苦的“王妃娘娘”四個字,像是初冬的細雪一般,飄灑進夏侯繆縈的耳畔,沁出絲絲的涼意,心底有什麽東西,緩緩漫延開來,鈍鈍的悶痛,說不清,道不明。

“慕大哥……”

不自覺的輕喚出聲,在男人就要跳下馬車的刹那響起,夏侯繆縈感覺到身畔,有另一道灼灼視線,驀地射向她,鷹隼一般將她攫住,但她選擇忽略他,隻是望著那因為她的開口,而身子陡然一僵的男人,狀若輕鬆的開口道:

“我給你的藥方,你記好了嗎?別忘了按時服用……”

頓了頓,終是不由續道:“我過幾天來看你……”

夏侯繆縈看到,因為這短短的一句話,麵前男人,黯淡的眸色,在這一刹那,仿佛倏然點亮,那濯黑的眼瞳,此刻像是綴了天邊最璀璨的那顆星辰,似能照透世間一切的陰霾,再也不會沒有一絲光彩的沉重。

夏侯繆縈驀地釋然。

“慕大哥,你保重……”

清朗脆越的嗓音,在略顯擠迫的車廂裏,如此的清澈,不摻一絲雜質,坦蕩而且淡然。

赫連煊冷冷攫住她的凜冽寒眸裏,在這一刹那,似有無數浮光掠影,一劃而過,洶湧暗流,諱莫如深,明滅難測。然後,在下一瞬,卻已不動聲色的斂盡一切情緒,移開的目光,仿佛從來不曾落在她的身上,沒帶來什麽,沒留下什麽,一片平靜。

夏侯繆縈假裝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多謝……”

暗啞嗓音,從慕淮安的喉間,一絲一絲的擠出,不過兩個字,卻仿佛沉了太多不能言說的情愫,回蕩在每一道筆畫之中,厚重的、壓抑的,隻得自己而知。

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抹去心底一切不該有的期待與希冀,慕淮安緩緩收回凝視在麵前女子身上的眼眸,話已說盡,再無多留的理由。

轉身,慕淮安下了馬車。也許這就是他的身份與命運吧?從始至終,他都隻不過是暫借他們馬車的一個過客,到站了,他即要離去,終究,陪伴她回家的,是另一個男子吧?

他不該有任何的癡心妄想……這一點,他不是很清楚嗎?可是,為什麽?那些莫名的苦澀,還是像不斷噴湧而出的潮水一樣,撲麵而來,如同要迫不及待的將他淹沒呢?逃不開,躲不掉……雙腳踏上實地的一刹那,慕淮安感到胸口,狠狠一窒,悶重的疼痛,漫延如雨,揉進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像是要狠狠戳破他的骨與肉一般,再無阻隔的暴露在日光之下。

一定是牽動了傷勢,所以才會這樣痛的吧?慕淮安緩緩闔上眼眸,將心底一切的暗湧,盡數逼退,再張開的時候,已是溫潤如初。

早有家丁迎了出來,乍看到他家公子的回來,卻是一片焦切的慌忙:

“公子,你總算是回來了……”

慕淮安卻是心中不由一沉。

“出了什麽事情?”

眼前的侍從,是自小跟著他的,若非出了什麽大事,絕不像此刻這樣慌張……難道是……心中凜然,在看到他焦急卻又礙於旁人在場的欲言又止之時,慕淮安更加確定。

“可是夕雪出了事?”

慕淮安沉聲問道。

那名喚柴安的侍從,防備的瞥了一眼那不遠之處的馬車上的外人,雖然有些猶疑,但事情緊迫,終究還是趕緊回道:

“是,然姑娘受了傷,而且中毒極深……屬下找了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

壓低的嗓音,被凜冽的夜風吹拂著,斷斷續續的飄進馬車中的兩人耳朵裏,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動……夕雪,然夕雪?可是那日在青樓裏,她見過的那個女子?下意識的去看慕淮安的反應,茫茫夜色裏,惟有高高懸在門楣上的兩隻燈籠,散發出微弱的光線,影影綽綽的照射住那長身玉立的男子,幾乎與這荒蕪的夜色,融為一體般,孤清而冷寂。

不需要看清,夏侯繆縈亦能夠想象他此刻的焦切與擔憂。

“慕大哥……”

揚聲喚出口,夏侯繆縈想也未想的跳下馬車,緊跑幾步,到了他的麵前,卻是向著那侍從道:

“然姑娘現在在哪裏?帶我去看看她……或許我能幫上什麽忙……”

近在咫尺的女子,摯誠的望著他,那一雙澄澈清透的眸色,仿似能夠照亮他心底一切的陰霾,舒緩那些猝然而起的擔憂,慕淮安定定的凝視住她,千言萬語,如鯁在喉,不知該如何出口。

況且現在不是牽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然夕雪的安危,不是嗎?一念及此,慕淮安沒有推脫,隻輕聲道:

“多謝……”

隻是,甫抬眼間,卻正觸到赫連煊緩緩靠近的腳步,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就這樣站在那如畫的女子身畔,近在咫尺的距離,似保護、似占有,遠遠望去,有如天造地設一般般配。

提起的腳步,就那麽頓在原地。

夏侯繆縈也感覺到了,身旁陡然籠罩下來的蓬勃陰影,連帶著周遭的氣壓,都仿佛瞬間沉鬱起來,抬眸,男人深邃如古潭般的寒眸,就這樣定定的凝視住她,像是墜了大片大片漆黑的夜海,無邊無際的圈住她,不由自主的將她卷入他的深淵裏,逃也逃不掉。

“赫連煊……”

本能的喚出口,夏侯繆縈才發覺自己的嗓音,如此的幹澀,沉沉的像是在低端綁了一塊大石頭一般,不過三個字,卻艱難的梗著她的咽喉,好像沙礫磨著肌膚,細小的、粗糲的刺痛。

初冬凜冽的寒風,將每個人的衣襟,都吹得獵獵作響,在靜謐如墳墓的夜色裏,顯得格外清晰。

“赫連兄……如果不方便……”

嗓音暗啞,慕淮安最先打破沉默,艱難開口。如果為著救夕雪,而陷麵前的女子於不義,那他寧肯不要她為難……隻是,他的話音未落,已被夏侯繆縈打斷:

“慕大哥,你放心,我是大夫,不會見死不救的……”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但這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就可以抉擇,不是嗎?抬眸,夏侯繆縈望向那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字一句的開口道:

“赫連煊……”

男人卻隻悠悠瞟了她一眼,將她還未來得及出口的一切話語,漫不經心的掐死在了舌尖:

“本王說什麽了嗎?”

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一如既往,沒有什麽情緒,聽不出喜怒,夏侯繆縈“啊?”了一聲,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赫連煊淡淡的望住她,平平開口道:

“不是要去救人嗎?還愣在這裏幹什麽?”

夏侯繆縈驀地抬眸,望向他。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冷峻的側臉,一如既往,英朗猶如古希臘精雕細刻的大理石像,冰冷卻俊美……夜色淒幽,夏侯繆縈突然覺得,這寒涼的天氣,在這一刹那,似乎也變得不那麽叫人難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