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搭棚舍粥

第八十三章搭棚舍粥

驢車慢悠悠走了一日,眼見著就是又要回了府城。

這一遭去鴜鷺湖,說起來很是順利,除了虎子遇見的那個日本少年,沒什麽別的岔頭。本想著別人薦堂口的事情,怎麽也要耽擱十天半個月,哪裏想得到不過是兩日的光景便是擒下了妖怪,根絕了禍患呢。

還記得虎子把那小紫皮葫蘆拿出來,借著燈影讓胡八爺開眼,把那胖鄉紳嚇得不輕,連聲說著“收起來吧”、“收起來吧”。原來是借著燈光透亮,那葫蘆之中受了傷的夜行遊女,毛發肌膚,惡行惡相,竟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小紫皮葫蘆是琉璃燒得,外壁上畫著符篆,也是敕令題頭。底座是個平的,畫著一個五芒星,和虎子見過的捆縛夜行遊女的法陣很是相像,隻是沒有那捉鬼的法陣中的種種符文。這也應該是個寶貝,那叫橘金澤的少年隨意地送給了虎子,也是不見一點心疼的模樣,當真是個豪氣大方的人呢。

回程上路之前,胡八爺和一眾鄉民那是感恩戴德的模樣,將三十兩銀子放到了趙月月手裏——據說是鄉民們捐贈匯集的錢款。好說歹說讓趙月月收下了,虎子和月月才是上了路。

走了一日裏,趙月月是不發一言,虎子怎得逗弄也是不開心的樣子。一來二去大半個時辰,也是耗幹淨了虎子的好脾氣:你不搭理我,我還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他幹脆也是不做了聲,取了塊絨布,精細地擦著自己的刀。

這眼見是走到了地頭,遠遠都能看見城牆了,趙月月咬著嘴唇把手裏的紅布包裹擲到了虎子懷裏:“小老虎,這錢給你,我不能要。”

虎子本是被這銀子砸得一痛,剛要發火,聽了月月的話愣住了:“你要幹啥玩意兒?這銀子是你‘看事兒’得來的,要說是我幫忙你拿出一些給我是這麽個道理,全丟在我這兒是怎麽算的?拿回去、拿回去!”說著,是又把那包著銀子的小紅布包推了回去。

趙月月望著車板上的紅布包裹,咬了咬嘴唇:“那鬼是你拿下來的,和我沒什麽關係呢?”

虎子見月月這委屈的小模樣,笑出了聲來:“我當是什麽事情呢,還憋了一路!沒有哪個是生下來就會走的。你現在走都沒走穩當,就想要跑了?你堂上的仙家們都不簡單,一個個是有大本事的,你好好學,定然是能學一身真本事的。況且你身子骨弱,你這錢那去買些吃的補一補,下回就沒有那麽容易脫力了。”

“那我也不能全拿著!”趙月月抬頭瞪了虎子一眼,“到底那鬼怪是你拿住的。”她解開了包裹,抓了一把銀子,塞進了虎子的手裏。原來這包裹裏全是散碎的銀子,當真是那六戶苦主和鄉紳們零散拚湊來的。趙月月抓了個滿手,那得是把一半都塞了過來。

虎子又是把手裏的銀子撒回到了包裹裏,挑了一枚個頭看著大一點的,拾起來握在掌心。他說:“這個是我的,別個都還是你的。你家裏窮苦,當是比我更缺錢花的,況且你堂口裏的仙家這一次也是出力不小,回去賣一些瓜果貢品,再弄些好點的供桌。你還是不識字的,回頭筆墨紙硯都要買了,要不然道經、佛經你都讀不明白,那你家仙家還怎麽教你?”

趙月月還要說什麽,前邊趕車的車老板兒回身一喊:“兩位大神兒,到了!”

現在還是下晌沒過半,這驢車不能從大門進城,這段路還是得虎子和黃丫頭走。於是乎虎子收拾了東西,一把拽住了月月的手,拉著她一起下了車:“中午吃的幹糧,嘴裏都淡出鳥來了,咱倆先進城好好吃頓飯,然後再講別的。”

無奈,趙月月隻能是把那小紅布包裹揣進了懷,跟著虎子進了城。

進了城裏,虎子覺著不對勁了,怎麽自個兒這才幾日沒到縣城裏來,城裏就多了好些個乞丐呢?說是乞丐也不盡然,大部分人衣著還算是整齊,沒有什麽過分的破衣爛衫,隻不過一個個都是風塵滿麵。再有些拖家帶口,拉扯著老幼的,看著也很是狼狽的模樣。就在街角陰涼的地方席地而坐了,一個個眼神空泛,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層灰。

雖是驚異,虎子卻也是沒做停留,走大道不多時,便是望見了戲鼓樓。這戲鼓樓對麵的廣場上是人山人海,皆是和那些坐在街角的一般模樣——精神都顯得那麽破敗。戲鼓樓正對麵是什麽地方?隔了個小廣場那是同街雜貨!這是趙小狗的爹,趙佛爺家的店鋪,坐落的是昌圖府最好的一塊地段。

這人雖多卻是不亂,搭眼一開三百多號人,排出了老長的長隊,繞了好幾個彎彎。打隊頭裏是幾根竹竿搭起了棚子,棚子上垂下來一張麻布的簾子,寫了幾個鬥大的字,“舍粥行善”。

虎子心下明白了,這是趙佛爺做善事,搭棚舍粥呢。可還是那個疑惑,昌圖府哪來這麽多要飯的呢?

心下不解,虎子便是與月月說了,要一同去看一看。走上近前還未開口,倒還是有人喝住他們:“要喝粥的到後邊排著去啊!敢往前擠著搶粥喝的,亂棍打死當街!”

說話這個穿了一身短衣,灰褐色的一套,腳上是一雙黑麵的千層底板兒鞋——這是趙家下人的打扮。虎子不是那般公子哥兒一樣的脾氣,但是被人揚言要打死哪還來得好臉色,直接罵了回去:“我挖了你一雙狗招子!你這雜種睜大了眼給我看個仔細,我是破落到要到要到你主家門口討飯的模樣?你若是敢還嘴,我還要把你打死在當街呢!”

那趙家的仆役受了辱罵,立刻橫鼻子立眼睛,擼起了袖管就是要動手。正是兩邊劍拔弩張,要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的時候,棚子裏傳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這不是彭先生身邊的小道長嗎?快進來坐。”

說話間走出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穿著一身紫色的緞子麵長裙,外罩了一件淺灰的繡梅花透色紗衣。頭上盤了個祥雲髻,用錯金絲翡翠簪子和瑪瑙珠點綴著。眉目倒是慈祥和藹,隻是老生少心,擦脂抹粉,描黛塗朱是沒有一樣落下的。

這人是趙小狗的大娘,是趙佛爺的原配妻子王氏,當初趙小狗遭難的時候,彭先生跟虎子去他們家裏瞧病,是第一回打照麵。

舍粥是行善積德,頭一日得是要主家自己到場盛粥與人的。一是說得自己做善事,既出錢又出力,滿天神佛才能看見、保佑;二一說則很是實惠,叫受了施舍的人知道自己應當是對著誰感念。

見了趙小狗的大娘,虎子自然是不能再與那家丁計較了,便是衝著王氏一抱拳:“虎子見過趙夫人。”趙月月跟著有樣學樣,淺淺地道了個萬福:“趙月月,見過趙夫人。”

王氏見了趙月月這樣乖巧得丫頭也是喜歡得緊:“這小丫頭長得好俊俏,還與我家那口子是本家呢。來來來,別杵在外麵了,都到店裏坐。”兩人進店的功夫,虎子惡狠狠回頭向著那木在外麵的家丁瞪了一眼,嚇得那五尺高的漢子打了個哆嗦。

到了裏頭,才得見那店裏也是碼起來了一袋袋的米,撲鼻而來是秋頭打折了的苞米杆兒的味道。棚子裏從這邊看,是支了四口大柴鍋,臨時壘起來的灶台,鍋裏頭火燒得正旺。鍋裏的,是苞米茬子和高粱混煮了的米粥,水多米少,為了稠一些,還有添進去一點白麵。那粥棚的前頭,趙佛爺、狗子、靈芝還有狗子的兩個姨娘,與十數個家丁一起盛粥給人。

見虎子進了店,趙小狗放下了手裏的勺子,蹦蹦噠噠就過來了:“虎子哥、月月姐,你們怎麽來了?”

王氏這邊摸了摸趙小狗的頭,囑咐道:“你陪著他們說話,我去幫你爹忙活著,莫要慢待了人家。”趙小狗點了頭,王氏才挪著步子又走回了粥棚。

“我來看熱鬧,”虎子一屁股坐在一個米袋子上,把隨身的小藤箱解下來放在一邊,“這麽多米,你們家這一回可是真下了不少本錢呐!”

狗子咧嘴一樂:“那是!我爹說了,開倉放糧,賑濟難民,這是大好的功德,百姓們念著恩情。”

虎子連忙問道:“難民?這是哪裏遭了難了?”

這一回愣的是狗子:“虎子哥你不知道?這事情官府昨天都張文書了!打仗了,就這兩天來的,全是從黑龍江逃難過來的。到咱們昌圖府的還是少的,按他們說這是頭一波,更多人奔了吉林,還有往延邊跑的,還有……啊!他們說人數最多的那一撥,全都去省城了。”

“打仗?”虎子心裏一突突,又打起來了!這兩日去鴜鷺湖,竟然是錯過了這麽一樁消息麽?他又問:“哪裏跟哪裏打起來了?打到哪了?”

趙小狗回身一指外頭那幫難民:“打到齊齊哈爾了!老毛子來了,已經從璦琿城打到齊齊哈爾了,老毛子說要一直打到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