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守靈起屍

第六十章守靈起屍

閑言少敘,咱們話說從頭。

從昌圖府城到八麵也是不短的路途,那一日彭先生、李林塘還有來求著“看事兒”的那個小夥兒,哪怕是乘的馬車,一行三人離了太陽寺趕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日頭落了西山的時辰。事發的海家屯離著八麵城很近,說起來也就是在城邊上。

道是一行人舟車勞頓,那村裏老人已經是早給來看事兒的先生準備了休息的地方。講好了先歇息一日,待明早起來,再詳探這事情根本。

招待彭先生和李林塘的老者姓唐,算是這村子的裏正。這個老頭個不高,看起來得有六十多歲,白花花的胡子垂下來一截。人卻是很精神,短衣幫,拄著個小棍,坐在屋裏也是把後背挺得溜直。

那唐裏正見兩人放下了隨身的東西,也就開了口:“二位請了。彭先生我是聽說過的,遠近聞名。隻是不知道這位大師怎麽稱呼?”

李林塘也是扮和尚習慣了,打了一禮宣佛號:“彌陀佛,施主稱我鐵和尚就是,彭先生論‘街坊輩’算是我的師兄。”

“也好……也好……”唐裏正捋著胡子,“事情,兩位都聽說那後生說明白了嗎?”

彭先生作了個揖,算是見了禮:“老丈,我是沒怎麽聽明白。那小夥子話說得不是很清楚。我想知道,到底是鬧了豺狼野獸還是犯了鬼祟邪魅,您得跟我們細說說。”

“狼?衙門說是狼!”唐裏正用小棍憤恨地敲了兩下地,“可是誰見過掏了畜牲下水就走了的狼呢?況且狼一來就是烏央烏央來一群,哪有找遍了附近的荒郊野地都找不著一個狼毛的?”

“你們報官了?”李林塘微微皺眉,問道。

“可不敢不報官!”唐裏正一時間臉上變了顏色,“一開始隻是死畜牲,可是後來出去打狼進到荒郊野地裏的,落了單就沒能回來。還有一個咱們本地的大神兒,也折了裏子。他說是去捉妖,一去就沒了影兒!這下誰還敢不報官?那可是出了人命了。倒是衙門接了案子,一口咬定,說是猛獸襲擊。這可是夏天!那猛獸犯不上下山的。”

“找到屍首了嗎?”彭先生問。

“沒有啊……”唐裏正把聲音壓得低了一點,似乎大聲說話會引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那些人就是憑白無故地丟了。莫說是屍首了,就連根骨頭都沒撿回來。”

“這可是奇了怪了,”李林塘摸著自己的下巴,“師兄,你說會不會是‘山魈’?”

“山魈”是傳說中的獨腳鬼怪。最早在《山海經》中有“人麵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脣蔽其麵,因即逃也”的記載。民間誌怪小說、筆記,如《聊齋誌異》《閱微草堂筆記》裏也多有提到。

彭先生思索了片刻說:“不像!山魈隻是個傳說,自本朝以來沒聽說過那個修士遇見過山魈的,更別說拿下了。況且山魈吃牲畜的髒腑也隻是小說家言,不足為憑……老丈,那些被刨腹的牲畜周圍有什麽特別腳印或是記號嗎?”

“沒有。”那唐裏正回複很是篤定,“我們也是仔仔細細探過地上的,沒瞧見什麽別的牲口的腳印,隻有人的。說起來咱們村裏好多人家的馬不是自己家的,是代城裏的財主養的,這下可好,死了馬的人家還得吃官司。彭先生、鐵法師,您二位要是拿不住這作惡的東西,我們這村裏可是要遭大罪的。”

“老丈放心,我二人必定是盡力而為。”彭先生又一拱手,“但是這事情聽您講來我們還是一頭霧水,我們實在是不敢打下包票,說一定能處理得了。不若這樣,明天您帶我們去看看那被刨了腸腹的活物,我們再做定奪。”

“那不趕巧,”唐裏正一攤手,“您看你這話說的,肉多金貴啊!那畜生放到現在都得長蛆了。代養的馬死了的,叫城裏的馬主人收回去了,別的豬、牛、羊啥的,要麽是吃了,要麽是拿到城裏賣肉了。”

李林塘聽到這裏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們也忒膽肥了!這不知道被什麽弄死的牲口的肉,你們就愣是敢下肚?”

唐裏正聽了,苦笑著擺擺手:“莊稼人不能作踐東西,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們也害怕,可也沒傻失了心。都是切下創口上的一小塊肉喂了狗,狗吃了沒事才讓人吃、才拿出去賣。”

彭先生歎了口氣:“也就是說,殺牲畜擄人的那東西,沒留下什麽痕跡?”

唐裏正仔細思量了一會兒,又拿小棍一點地:“沒有。”

彭先生苦笑了一聲:“那好吧,老丈您跟我講一講,在此之前這村裏出沒出過什麽怪事?例如說是有人從外麵帶回了什麽東西,或是誰家蓋房子挖到了什麽的?”

“您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來!”唐裏正正色道,“詐屍算嗎?”

“算!”李林塘一拍炕沿,“你細著點說。”

“前些日子我們村裏死了個人,是個泥瓦匠。”唐裏正說,“他五十多了,老婆早沒了,不算是夭折,也不是橫死,就是得了病走的。這大夏天的你們也都知道,肯定是不能停到頭七下葬,按規矩是三天。”

“那怎麽詐屍了呢?”彭先生追問道。

“那時候我沒在場,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唐裏正慢悠悠地說,“那天晚上是停靈的第二天,泥瓦匠的孫子和村裏幾個小夥子在那守靈——一個人守靈肯定挺不了一宿的。那時候已經是過了半夜,幾個小崽子都困了,後生們就離著棺材不遠打橋牌。”

“守靈的時候打橋牌?”李林堂聽了一樂,“這倒是個好主意,免得坐著睡著了。”彭先生揮揮手攔下了李林塘的話,示意唐裏正繼續說。

唐裏正點點頭,講:“那時候我本來是在睡覺的,忽然就被村子裏的狗叫和人聲吵醒了。幾個後生在村裏頭跑驚了狗,他們就喊‘詐屍了’、‘詐屍了’,聽著很嚇人!我就披了衣服出去看,等我到的時候,靈堂那裏已經圍了一圈的人,他們手裏都拿著家夥事兒,可是沒有一個人上前的。我走近了點兒一瞧,正瞅見福生爹——就是那個泥瓦匠——打棺材裏坐起來了,棺材板掉到了一邊。”

“隻是坐起來了嗎?”彭先生又問。

“隻是坐起來了。”唐裏正答,“當時我也沒想太多,就是害怕出事兒。您說這死人自己打棺材裏坐起來那是多滲人的事情?誰都不敢上前,就這麽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那福生爹又自己躺回去了。我們圍著這麽一大圈子人裏,有兩個膽色好的後生上去了,看福生爹徹底沒動靜了,這才扣上了棺材蓋。他們還把棺材釘提前釘上了,本來按理說,是要發喪那天才能上釘子的。”

“你問過守靈的那幾個,詐屍之前出過什麽事嗎?”彭先生仍然在問,他對這個詐了屍又躺了回去的事情很是好奇。

“這話說的,我能不問嗎?”唐裏正連連用小棍點著地,“還不是這幾個後生不精心?他們說詐屍之前是聽到了貓叫的!您說說,這是不是守靈那幾個小王八蛋的過錯?”

聽到這裏,彭先生也就是沒了興趣。

這事情太常見了,詐屍十有八九都是這麽來的。隻是這一回他們比較幸運,詐起來屍體沒收足氣,自己又躺了回去。

所謂“詐屍”,不同於屍變,更不同於借屍還魂。人死了,有一種說法叫做“咽氣兒了”。胸腹之間殘留著一口“氣”,會在人死之後慢慢消散。如果說在這口“氣”消散之前,被貓貓狗狗一類的活物接觸到了屍身,那口“氣”就會勾引本就不穩固的動物的魂魄到自己身上,也就成了“詐屍”。

這起來的屍體,自然是算不得人,卻也不是鬼。動物的魂魄到了人的身體裏,就好比是圓榫嵌進了方卯裏,本就是不是一起的東西,自然就會亂了套。這屍身便是會陷入癲狂,見了活物便會撲咬啃食。往往一盆黑狗血或者是雄雞血,就能把這借了動物魂魄的屍身淋回尋常的樣子。

彭先生很是悻悻地說:“老丈,除了這件事便是沒有別的奇怪的事情了嗎?沒有人見過行凶的東西?”

“沒有了。”唐裏正搖搖頭,“那個東西也沒人見到過真切。它每次出來都是三更半夜,有看見的說是一個黑影,像是沒長尾巴的大猿。”

“得!這回坐定了不是山魈了。”李林塘一拍自己大腿,“山魈隻有一條腿,肯定不像猴子。”

既然已經問不出什麽,也就沒了心氣兒。唐裏正也看得出來這兩位是不太高興的,畢竟是自己村裏給人家兩位找了個沒頭沒尾的活計,人家不樂意是自然的。想到這裏,他也就不在這裏自討沒趣了。他說:“二位一路舟車勞頓,肯定是累了。我已經在讓我兒媳婦做飯了,馬上跟你們送來,你們就在這裏先休息吧。今天吃過飯睡個好覺,有什麽事兒,咱們明天再說。”

說著話,唐裏正站起身來要往外走,可是還沒邁出一步,就聽見遠遠傳來一聲馬嘶——那聲音透著幾分淒慘。緊接著又是人聲鼓噪,摻雜犬吠。就有一聲聽得真切:“那妖物又來啦!”

李林塘和彭先生對視了一眼,連忙出了屋,奔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