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何為妖孽

第五十八章何為妖孽

“雙蛟”曾幾何時也是中原江湖上享有赫赫威名的一對兵刃。被人從身後伸過雙手,把這麽一對凶器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想來任誰都不會覺得舒服。

付道士輕歎了一聲:“鬼家門……當初你這廝假死,居然蒙騙了這麽多人!未曾想你連改名換姓都不肯,逃到了關東,竟是沒有被正道發覺。這藏頭露尾,也算得上你的本事了。”

“姓名是父母給的,”彭先生又把刀向上提了一絲,貼在了付道人下巴的肌膚上,“走到哪裏,彭某無愧於天地,幹嘛要隱姓埋名的。來關東定居,隻不過是厭惡了關外江湖紛亂,而今國難當頭,我一個小人物隻是想苟全性命,自然是要找一個你們這幫正道人士尋不到的地方躲清閑。”

“師兄!你與他費什麽話?”李林塘有些不耐煩了,“剁了他腦袋便是!這廝適才還想把我做成烤肉呢,殺了他,免得後患無窮。”

彭先生接過李林塘的話:“付仙師,我師弟還記恨你當年那一腳呢,你說我當不當在這裏取了你的性命呢?”

付道士此時卻是硬氣的很:“你們這些邪門歪道,能養出這麽厲害的魔物,自然不會把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當初我瞎了眼,還與你一同誅魔,如今我隻慶幸我趁早識清了你的嘴臉,與你一刀兩斷,不然說不得要與你多造多少的孽障!”

“我是個修士,”彭先生說,“術法不分正邪,人……也很難分正邪。你們常說‘自古正邪不兩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是被逼上梁山?”

付道人緩緩抬頭,慢慢擰過脖子,費力地用眼睛的餘光掃見了彭先生埋在陰影裏的臉。他說:“你若是當真是正道修士,放開我,待我一劍結果了這個妖孽,我再回來引頸受戮。”

“他不是妖孽,”彭先生依然是一副不急不緩的語氣,“他是我的弟子,他大名叫彭虎,小名叫虎子,是我自小養大的鬼家門第十六代嫡傳大弟子。”

“好!”付道人大叫了一聲,“你認了他是你的弟子,你還敢說你不是魔道?這小子身上陰氣昭彰,發了狂連肉身都化形了,哪裏還敢說不是妖魔?你這個妖魔的師父,還不是魔道?你們鬼家門,還不是邪門歪道?”

“牛鼻子你別亂放屁!”虎子雖是被李林塘擒住,卻還是不停掙紮,李林塘一邊加了幾份力量,一邊對著付道士罵,“這小子怎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還不是被你暗算了!我剛才可是聽得清楚了,就是你把他搞成這副樣子的,你可別想賴賬。”

“你對我徒弟出手了?”彭先生輕輕皺著眉,快刀微微一抖在付道人的脖子上擦出了一道血痕,“你身為前輩高人的氣量呢?用暗算的手段對付一個小輩,付仙師您倒是越活越局氣了。”

付道人冷哼了一聲:“對付妖邪,本應無所不用其極,誅魔一頭,拯救千百生靈。”

彭先生長出了一口氣,把雙刀放鬆了一些:“你口口聲聲說我彭某的弟子是妖魔,那麽我問你,你可曾親眼得見我這弟子殺人越貨?”

“未曾有。”

“你可曾親眼得見我這弟子擄掠**?”

“未曾有。”

“可曾有受害苦主向您哀告請求?”

“未曾有。”

“可曾有正道修士被我弟子殺害屍骨無存?”

“未曾有。”

“如此說來……”彭先生聲音提高了半分,“既然我家弟子未曾有我說的種種劣跡,你何以說他是妖魔?”

“修行馭煞術,就是逆天施為,就是邪門歪道,”付道人未經考量便說,“邪門歪道,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你們鬼家門哪一輩沒有過為禍人間的妖修,就是你彭秀篆,手上有多少人命,怕是都數不清了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彭先生說,“我彭某人縱是萬死難贖罪,也牽連不到我的弟子身上。還是說你們龍虎山的仙師也學會了朝廷的那一套手段,一人犯錯滿門抄斬?真是好大的威風。”

“閑言少敘,”付道人閉了眼睛,“今日貧道落在你們這一班賊人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所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今日取了貧道性命,來日自會有正道俠士替我討回這個公道。你動手吧。”

“好!我便是成全你!”彭先生一聲喝,手起刀揚,一道寒光閃過!

付道人本已是有了赴死之心,等了片刻,聽到了破空之聲,卻是遲遲未覺到痛楚。他張開眼,眼看著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經不見了,彭先生站到了他對麵,攔在了他和虎子之間。再伸手一摸,自己的胡子被齊刷刷打下頜尖那裏削斷了,還破了點油皮兒,不伸手摸還覺不到疼痛。

“你這是何意?”付道人心裏疑惑。

彭先生撩起長衫,把雙蛟插回到後腰的刀鞘裏,說:“我今天要若是殺了你,便是成了你口中的‘妖修’了。你雖然是想對我徒弟出手,但是你也沒討得好處,今天的事情便是算了。話我說在這裏,我在昌圖府太陽寺已經住得習慣了,那裏有我的幾畝菜地,我舍不下,你要是想糾結一幫‘正道仙師’前來剿滅我這個‘邪魔外道’,彭某人絕不再躲。你這條命,我先寄放在你那,我不要利息,倒是有一樣:你要是還想對我的弟子出手,我就得把這條命討回來了。”

這付道人如今也是傷疲的身子,自是不敢跟彭先生硬碰硬。適才刀架在脖子上硬氣,那是走投無路,何不死得有幾分麵子?而今得了活路,自然是要借坡下驢,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拿自己命去搏,那才是傻子幹的事情呢。

有了彭先生這話,付道人也是把自己手中的軟劍扣回了腰帶上。他對著彭先生和李林塘各一拱手:“二位,我來昌圖府也是要居住一段時日。自此低頭不見抬頭見,有得是時間論道。今天的事情我記下了,來日,咱們再論陳年舊帳。”

說完,付道人一甩自己的大袖,轉身就走,也不怕那彭先生與李林塘在背後使什麽手段。張黎見那付道人都走了,想著自己留在這裏也見不得好,喊了一聲“付仙師等我”,便是追在了付道人身後。

待兩人都走得遠了,李林塘抱怨道:“師兄啊……當年你可不是這麽個性子。這姓付的本事不低,要是哪天再來找咱們的麻煩,指不定弄出什麽幺蛾子。他們走了還沒多久,你現在追還能趕上。”

彭先生揮揮手,一彎腰嘔出一大口淤血來:“當初我年輕氣盛,未必是什麽好事。況且我也是傷得不輕,還是不要再起事端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咱們家這個小崽子。”

李林塘又是把虎子往地上一摔,反剪了他的雙手,膝蓋壓在他的背上:“是你家的小崽子,跟灑家有什麽關係?當年我勸你你不聽,現在可好,這小東西成了氣候,你收拾起來都費勁,我看你怎麽辦!”

彭先生趁著李林塘占著雙手無處可避,伸手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怎麽跟你師兄說話呢?怎麽辦?涼拌!先把這小子收拾回戲鼓樓去,等他徹底安分了我再給他做場法事。”

“師兄!使不得啊!”李林塘聽了這話,臉瞬間變了顏色,“你這是拿你的陽壽在換他的活路,值得嗎?”

彭先生沒有回答李林塘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林塘,你還記得你兒子夭折的時候,你是什麽心情嗎?”

李林塘聽彭先生這話,隻是覺得刺耳,心裏起了一層火氣,又迅速地消沉了下去。他說:“這是你的事情,我多說無用……咱們回去吧。”說著,他從虎子身上撕下了兩片布條,勒住了虎子的嘴,又捆縛了虎子的雙手雙腳,把他攤在了地上。

彭先生上前一步,取出一張符紙:“凝氣令。聚八方氣,化五行術,收斂神魂,驅煞平心。”那符紙一抖,落在了虎子身上,化成了點點熒光融了進去,虎子臉麵手腳上的顏色緩緩恢複了正常,那身上創口裏淌出來的,也變成了正常的血液。

這不算完,彭先生又祭出另一張符紙:“靈台清,法目明,勘破邪祟孽障,還本源清淨。心本咒,如律令!”

這張紙符沒有落下,而是直接在彭先生指尖燃燒了起來。這張符紙燒得十分緩慢,絲絲縷縷的火苗舔舐著彭先生的手指,可是彭先生的手上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隨著這張紙符的燃燒,虎子外翻的獠牙和額頭上突出的腫塊,一點點的消散了下去。待符紙燒盡,虎子的麵目也回到了本來的樣子。

這一回李林塘又把虎子扛在了肩上,他在四周的廢墟裏掃視了一圈,指了一個方向:“師兄,你把我的鐵棍幫我拿著,可能熱一點,你小心。”

彭先生聞言,走到李林塘那條大鐵棍旁,摸了一下,還是微微有些燙手。於是他把手縮回了袖子裏,隔著一層布料,費了好大的力氣把李林塘的兵刃從地裏拔了出來。

待虎子再醒過來,那已經是三日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