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走火入魔

第五十三章走火入魔

這一劍劈風而至,並無什麽多餘的花哨,就是這麽平平常常直挺挺地刺了過來,唯占了一個“快”字!如疾風似迅雷,不過彈指之間已經遞到了虎子的眼前!

虎子適才那一躍被髒腑中的劇痛斷了氣力,現在正是新力未生的時候,麵對這一劍,唯有一死而已,那還來得招架之力?就是這麽一瞬虎子腦海裏過往種種如畫影一樣在腦海裏閃過,發現自己這短短十三年有餘的人生,似乎沒什麽值得銘記的東西,所有的記憶都如浮光掠影,轉眼消散。

自己這就要死了嗎?虎子如此問自己。連大好人間都沒見識過,就要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了嗎?

千鈞一發之際,虎子耳邊響起一聲虎嘯。眼前一件衲衣飛過,一條鵝卵粗細鐵棒揚著風沙一卷,將那軟劍蕩了開去。一招得勢不饒人,使棍的一套通袖式遞出,逼得付道人連連後退!

付道人退了五六步,足下發力一點向後躍出了數尺。這一回那使棍的也不在逼近,而是將鐵棍在地上一點,發出了沉悶的聲音:“這位道長,好重的殺氣。”

借著月光仔細觀瞧,來人頂著個光禿禿的腦袋——正是李林塘。

在這一遭虎子切切實實算得上是死裏逃生,再回想那一劍還是覺得心驚肉跳。如今師叔把自己救了下來,透著那麽一點兒不太切實的味道。抬手一抹腦門,虎子蹭下了一手的冷汗,夜風一吹還透著絲絲涼意。這時候虎子才覺著自個兒真的是活下來了。

這邊虎子站起了身,那一邊付道人盯著李林塘開口了:“這位大師,此事與您無關。你身後乃是一個妖孽,今日若是叫他逃了,改天再想擒下那就是千難萬難,等他為亂人間的時候,這份罪孽你我擔當不起。”

“我沒見什麽妖孽,”李林塘吐了一口痰在地上,“灑家就見了一個老幫菜欺負一個小娃娃,你倒是不覺得害臊哇!撒泡尿照照你自個兒,胡子都一大把了,也不怕惹上官司。”

“夏蟲不可語冰!”付道人打牙縫裏擠出這麽一句話來,“你肉眼凡胎識不得,那就是一個為亂人間,佯裝少年的妖孽邪魔!”

“放你娘的狗屁!”虎子大罵了一句,“小爺自幼跟著師父修行,這麽多年來積德行善除魔斬妖的事情也沒少做過,你說我是妖孽就是妖孽了?空口白牙無甚憑據……我還說你是拿人腦髓練功的妖道呢!”

這番話說完,虎子又狠狠瞪了一眼張黎:“姓張的,我彭虎子幾時得罪過你?為什麽平白汙蔑我的清白,說我是妖精鬼怪?你自己思量,我可曾加害與你嗎?你到人家苦主家中坑蒙拐騙我都沒有揭露你原本麵目,你是安了什麽心,讒言他人要置我於死地?”

張黎聽得虎子言語中壓不下的怒氣,向後退了兩步指著虎子說:“你……你不要再狡辯了!尋常十幾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有你那樣的力氣?那天我在戲鼓樓門前給你算命我就看出了你的門道,你就是一個老清風強占了一個小孩子的身子,要用童子元陽借屍還魂,此前你已經說不得殺傷多少條性命了,我找前輩高人來除掉你,那是理所應當!”

“就憑一個手相,你‘看出了我的門道’?”虎子怒極反笑,“好好好!張黎你記著,若是我今日不死,我要你千百倍的償還回來!付道士,你也當真是個棒槌。讓一個外行忽悠的五迷三道來對付我,什麽‘前輩高人’,不過也是糊塗蛋一個。”

“我堂堂龍虎山正一道弟子,不屑於與妖孽逞一時口舌之快!”付道人將拂塵別在了腰間,端起軟劍道,“大和尚你速速讓開,我誅殺此獠與你看,你便是曉得他的原形了。若是不讓,休怪貧道刀劍無眼!”

“哦,原來是龍虎山的仙師,”李林塘一手持棍,另一手單掌豎立胸前,而後微微欠身,“多有失敬!小僧鐵大和尚這廂有禮了。”

付道人見了李林塘這樣先是一愣,而後轉了劍刃一抱拳:“所謂不打不相識,貧道付開雲見過鐵大師。”

李林塘將棍子一提,橫在了身前:“可就算是龍虎山正一道的仙師又能怎麽樣呢?若是想傷這孩子半根毫毛,就得先問過我手中這條鐵棍答不答應!”

付道人還是抱拳的姿態,聽了李林堂的話一時間沒轉過腦子,呆立了小半晌才回過味來——自己叫這和尚給戲耍了。付道人老臉漲得通紅,雙目怒瞪,那四白眼裏的瞳孔顯得越發的小了:“和尚你冥頑不靈!”

說著,付道人提劍攻了過來。

李林塘是什麽人?想當初在濟南那也是響當當一號人物,這名聲不是依靠哪一門尊親貴胄趨炎附勢得來的,而是在綠林道上、生死之間,靠著一條鐵棍,一雙肉拳,打生打死打出來的!做了這麽多年刀頭飲血的營生,手上功夫潮的早就送了命,李林塘得來這麽一番名號,自然是有著不弱的本事。

但是這付道人看起來也不僅僅是會些暗算的手段,硬功夫也是著實的不弱。比較起來,李林塘走得是大開大合,穩如山巒的路子,彭先生習得的是輕巧靈動,刁鑽詭異的殺人法,眼前的這位付道士,掌握的應該算是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功夫。

雖然手中的武器是一柄三尺來長、薄如宣紙的軟劍,在他手中卻不是刁鑽刻薄的樣子。攻守之間進退有據,靈動之中仿佛帶著一股綿綿不絕的意味。就好像是水流潺潺,繞著李林塘這座大山流逝。奈何這山太過巍峨,潺潺溪水耐不得大山如何,但是反過來,這大山一時間也是對這水,束手無策。

虎子見眼前戰況焦灼,心裏萌生出“摻一手”的念頭。他不是沒想過借機逃跑——李林塘回來了,彭先生必然也是回來了,雖然不知為何前來搭救虎子的是李林塘,卻不見彭先生的影子,但若是虎子前去尋來了彭先生,必然是穩贏的局麵。可是虎子不曉得那不知什麽時候施展在了自己身上的迷幻之術、障眼之法是否還有效力,若是這法術還縈繞在自己身上,就算是走出了這個地場,無非也是落入對手下一個圈套。這樣的事情虎子還做不出來,還是留在自己師叔身邊安全一點。

那麽既然走不成,不若參戰好了。

但是許是那一杯酒的問題,虎子體內的陰氣還是躁動不安。虎子現在不敢輕易動手,若還是像剛才一樣,正是施力的時候,腹中的火舌再來一口,說不得是要命的事情!

自從彭先生停了虎子的課業,虎子這麽長時間一直未曾打坐修行觀想,更沒有畫符念咒,算得上是聽話了。而今是生死一刻的時候,哪裏顧得了那麽多?虎子當即在地上盤了個五心朝天的坐印,而後又雙手結了個智拳印在胸前,眼觀鼻鼻觀心不理外物了。

當著這麽個場景虎子就敢打坐,他不是沒有絲毫的考量的。張黎膽小如鼠,現在還躊躇是走是留,李林塘日日教導虎子外家功夫,虎子對李林塘的身手深有體會,那付道人看起來不像是專修外功,李林塘定時能將其攔得滴水不漏。有此把握,虎子才敢放心打坐調息。

鬼家門的功法和正統道家的是不一樣的。尋常道士修行術法,是要引天地靈氣入體,吞日精服月芒,循序漸進鞏固修行打好底子,身體內一絲一毫雜亂的氣息都是不能裹挾進來的。而鬼家門的術法顯得更像是邪門歪道。鬼穀子講過,世間萬法是法,無所謂正邪,唯有人有正邪。他主張天地之間靈氣是親近於人的,利於修行,但是那陰晦之氣也是可以用來修行的,隻要方法得當,無所謂正邪。

王禪在世的時候,雖然身負大才,他門下的工夫卻是少有人能參悟,究其根本,無非是“離經叛道”四個字。鬼家門就是這麽個“離經叛道”的門派。用陰氣驅動術法,用術法駕馭鬼怪,怎麽能讓正道所容?而偏偏鬼家門的功法能讓修行之人進境神速,全然不是那些按部就班的功法比得上的,鬼家門的修行之道也成了不少人眼中的至寶。

故而鬼家門恪守中庸之道,絕不發展壯大,一代最多四五名真傳弟子,到了彭先生這一輩,鬼家門更是隻剩下他和李林塘兩人,術門更是隻留下了彭先生一人。

說回虎子,他這裏打下坐來,心無旁騖,全然在自身的經絡裏。過去的數年間,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了日日引導陰氣進入身體,而今斷絕幾日,四肢百骸裏的經絡正是枯槁的時候。放開了身上的靈竅,天地間稀薄的靈氣裹挾著夜裏濃重的陰氣向著虎子的身體裏流淌。

髒腑之間那一團火隨著陰氣的浸滿一點點熄滅了,想來還是那酒有什麽問題。也不知道是張黎原本就是和付道人相識,還是這兩日兩人有了什麽交集。張黎應該將自己知道的都與付道士說了。付道士按照對付尋常清風的手段來拿捏虎子,未曾想真的起了效用,便更是讓付道人認定了虎子就是惡鬼清風。

如今腹內的那團火熄了,自己就能自如釋放法術沒有後顧之憂了,虎子思量著收了法門站起身來,卻發現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嚐試了數次,虎子發現自己根本停不下來這功法,絲絲縷縷的靈氣纏繞著的陰氣源源不斷引進虎子的身體裏,沿著經絡運行,一開始像是涓涓細流,而後就像是奔騰的江河。

虎子腦子裏猛然閃過四個字: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