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龍虎仙師

第五十一章龍虎仙師

進得門來,仍是上次見過的那個門房在前引路。這一次卻是沒再穿過月亮門,就在那蓮花池子旁的小亭裏,已經是有三個人落了座。一個安知府、一個仍粘著胡子在臉上的張黎,還有一個束著高高田螺髻的道人。看到席間隻有這三個人,虎子長呼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想著不必應付安姒恩,他心裏還是輕鬆了不少的。

走到近前,虎子將那道人的麵相看了個清楚。他頭發花白,兩道劍眉入鬢,眼睛不小卻是四白眼。兩頰圓潤,顴骨微凸,鼻子生得又高又大,上嘴唇薄,下嘴唇卻厚一些,又留了三縷胡須,長長的蕩在胸前。穿著一件立領青灰色的道袍,正與張黎談笑。

走在前麵的門房先行通傳:“張、彭兩位道長到了。”

聽得門房的聲音,三人轉回頭來,安知府起身迎接:“二位來了!”虎子同張大仙一起拱手見禮。張大仙說:“安知府設宴相請,我們兩人卻是最後到的,實在是有失禮數,望安大人您原宥則個。”

“這是哪裏的話?”安知府走上前來拍著張大仙的肩膀說,“我們也剛剛落座不久,你們來得正是時候。若是心裏過意不去,一會兒你們二人自罰三杯便是!”

張、彭兩人隻得稱是。再走到席間,那道士和張黎也都站起了身。“來來來,雲兄,這就是我與你曾提過的少年英雄與那個出馬弟子。”安知府向著那道士介紹道,“我不太清楚這二位的門派路數,便是你們自己來說吧。”

那道人手抱了個子午訣,先開了口:“兩位道友請了。吾乃龍虎山正一道弟子付開雲,常年在世修行,有稱我開雲真人的,也有叫我付道長的,兩位隨意稱呼便是。請教兩位道友師從何門,如何稱呼啊?”

龍虎山!好大的名號!

龍虎山本在江西鷹潭。傳說西漢宰相張良的八世孫,正一道開山祖師張道陵,曾在此煉丹,“丹成而龍虎現”,山也因此得名。而後張道陵第四代孫張盛,在西晉時赴龍虎山定居,此後張天師後裔世居龍虎山,這山也自然成了正一道的座處。傳承一千八百多年的仙山,那老祖可是有記載的白日飛升成仙的人物。

但是有一句話,叫做“出馬仙不過山海關,茅山龍虎不見關東天”。

怎麽講呢?東北是塊風水寶地,雖然冬季苦寒,但是土地肥沃,且滋養出了種種鬼怪精靈。這些鬼怪精靈裏有作惡的,但絕對稱得上是萬中無一。關外有黑媽媽鎮守,這些妖精們要想過得安生,就得按部就班修行。好生修行的妖精那就算不得是妖精了,那叫仙家!有的做了出馬仙,有的做了保家仙,和關東人相處十分融洽,處處透著人和精怪之間千百年來相互傳承的一種默契。

那龍虎山上的道人和茅山術的傳人可不這麽看。關內地大物博,卻是沒有一個向善的大妖能鎮守一方,統領萬千妖修不作惡的。於是乎有些道士們就刻苦修煉了捉鬼降妖的法子,殺鬼滅邪、斬妖除魔,守護一方平安。這和關東的格局是不融的,幹脆兩方互不侵擾,你別到我的地盤來,我也不到你的地場去!

這其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若不然一個立誌戰盡天下妖魔的道士同一個抬了大堂口的出馬弟子見了麵,那還不是得鬥個你死我活?

不過這付道人笑容可掬地和張大仙、彭虎子打著招呼,想來不是那種“除惡務盡”的人物,於是乎張大仙也就放下了心來:“付道長請了。我姓張,是個出馬弟子,清風碑王的掌堂教主。自打出馬以後也沒有人稱呼我的本名了,我這麽一個跳大神的,您若是不嫌棄,叫我‘張大仙’就好。”

虎子這邊也是結了個子午訣,恭恭敬敬地低頭:“俗世道家弟子彭虎子,見過一正道仙師。”

“落座落座!”安知府招呼著,“我請的鬆鶴樓的廚子,一會兒酒菜就該上桌了,咱們就別站著聊了。”於是一行人點頭稱是落座。

一行人坐了下來,付道人撚須笑道:“讓諸位見笑了,我在山修行的時間是不多的,生平所願就是走遍這神州的名山大川。此行東北,一是探訪老友,二是想多結交同道朋友。得見幾位,真是生平所幸。”

“付道長言重了,”張黎接過了話頭,“我們諸葛門也本是避世不出的,卻也出了我這麽個喜歡遊走四方的弟子,這都是個人的脾氣秉性不同,有何見笑之處呢?不過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安知府。”

安知府點點頭:“請講。”張黎說:“這付道長道骨仙風、眉目間仙氣不絕縈繞,一眼望去便知是一位得道高人,怎的前些日子,不請道長出手,還要破費尋我們幾個外人呢?”

“哈哈哈哈,”安知府聽了伏案長笑,“張真人你莫要嗔怪!我這位雲兄當真是野鶴閑雲,也不知哪來的許多銀錢,就是能四處遊走,昨日裏來前,未曾與我遞過書信,我又怎會知道他要來呢?”

“說到這件事,我倒是有一個疑惑。”付道人盯著虎子緩緩開口,“我聽聞這位小道友年紀輕輕法力高深,能傳喚鬼神為己所用,更是將我家世侄失掉的陽氣結丹帶了回來。這真是宛若神仙的手段啊!不知小道友師從何人,修煉的那一路仙法?”

“道長您太抬舉我了,事情混不是那樣!”虎子微笑著搖了搖手,“這事情我隻是穿針引線,怎敢居功呢?這安衙內是被一個作惡的狐仙迷了心竅,那狐仙每日夙夜前來盜取真陽,偷偷結丹,想要以戕害人命來修行。我焚燒黃表,叫來的也不過是以前有過一點小交情的仙家,讓她幫忙詢問。等我見到那作惡的妖精時,已經是被族人懲戒了家法,老狐仙將陽元丹還了,不過如此。”

這一番話,是虎子事先想好的托辭。不僅是和付道人這麽講,他也是同張大仙、安知府、張黎這般說的。他總覺得和十七奶奶這樣聲名在外的大妖精扯上什麽關聯不是好事,怎麽個不好法他又說不出,幹脆就是編了一段瞎話,隨便糊弄。

要是細細考究,其實他這一番話是錯漏百出的,畢竟那安衙內是中了術法,不是有個狐仙來盜取真陽,有個懂行的用法術查驗便是能發現虎子言語中的破綻。可是安衙內現在已經康複,想必那付道人不會如此無聊,去做那些事情。

說話的功夫,付道人剛要追問,兩個幫傭抬著一個大盤走了過來,放到了桌上。那盤上扣著一個竹筐也似的物件,裏麵是什麽看不清楚,隻能聞到絲絲縷縷的肉香自其中傳來。

“來來來,邊吃邊聊!”安知府招呼眾人,“這是一道稀奇的菜,你們猜猜這裏麵裝的是什麽?”

付道人撚著胡子說:“我是修道之人,你是知道的,所以必然不會弄些牛、蛇、龜、鶴一類的東西。可咱們又是十數載未見,按你的秉性應當是尋了什麽奇異的山珍。我說的是也不是?”

“錯了,你猜錯了!”安知府拍著手叫下人掀開了竹簾,這盤中竟是盛放著一個炙熟了的全須全尾的小豬。

“這……不就是將乳豬整個烤了嗎?”張大仙驚道,“這鬆鶴樓裏的大廚做來也沒事麽不同,怎麽算是稀奇呢?”

安知府說:“我這老友不能吃蛇肉,其實是可惜的。鬆鶴樓最出名的應當是烹調蛇羹,可是這道‘去紅小豬’卻是一點也不比那蛇羹遜色。”說著安知府一下筷子,夾出一片晶瑩的肉來、原來這豬皮雖然是整個兒的,裏麵的卻是切割好了,做了個完整的樣子填充了回去。

“血是個好東西,但是味道極難調理,要麽就極其充盈,要麽就幹脆一點不剩,才能出好味道。”安知府顯然是個老饕,講起飲食頭頭是道,“尋常溫水放血,怎麽能放幹淨?鬆鶴樓的大廚奇思妙想,竟是想到了一個好法子!這‘去紅小豬’要選未滿月的乳豬,再挑上百來條螞蟥,小豬活著的時候就將它放在盛滿螞蟥的木桶裏,讓螞蟥將小豬的血吸得一幹二淨,再來處理下水,烹調味道。你們看,沒有血的肉,才能如此剔透,入口的香味,是尋常的乳豬比不了的。”

安知府當真是把這道菜烹調的手法介紹的清清楚楚,聽得虎子身上直起雞皮疙瘩!百來條螞蟥吸過血的乳豬,這安知府當真能下的去口?

想到這裏,卻是見付道人、張黎、張大仙紛紛動筷,夾了些肉填進嘴裏。

“當真是好味道!”付道人讚道,“所謂世間萬物莫不有道,著烹調便算得上是‘餐道’了吧。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鬆鶴樓的大師傅無論想法還是技藝都算得上是不同尋常了。誰到關外人不通風情呢?這位大廚想必就是一個雅人!”

說到這裏,其餘人皆是高聲附和,單單虎子額上都冒了汗下來!這些人都瘋了不成?雖說養殖牲畜就是為了得血肉飲食,可是這般殘忍的屠宰,虎子還是還是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