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知府設宴

第五十章知府設宴

有書則短,無書則長。說起來虎子焚表傳仙,替知府兒子“治好病”已有三日了。

胡十七當真也是沒騙他,那晶瑩的好似琉璃珠一樣的丹丸落入那安衙內口中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安衙內身上的血肉竟然是又充盈了起來,肌膚顏色也不再像是掛了霜結了蠟,而是與常人一般無二了。

而未等安知府欣喜,徹底清醒過來的安衙內先是給了扶他起來的媳婦一個結結實實的大耳雷!並口口聲聲質問自己的“仙女妹妹”哪裏去了。到了這一關節就算得是苦主自己的家事了,虎子、張大仙和張黎也不過都是“看事兒的”,自然是識趣地退了出去。

香火錢也叫敬神牌,說穿了就是人家給你平了事兒,你得把錢給人家,跟一般的買賣本質還是一樣的。到了手的錢沒有虎子想象的那麽多,隻有三十兩,岔頭出在張黎那。

張黎雖然是個棒槌,到這府衙裏來就是為了騙些錢的,可是安知府又不曉得這件事。安知府雖是也覺得張黎沒給自己兒子瞧好病,卻也是瞧見了張黎從畫軸裏燒出了一個狐狸魂魄來!如此,張大仙和虎子再說些什麽,那就難免是有嫉賢妒能,在苦主麵前打壓同行的嫌疑了。故而兩人都沒說話。

七十兩銀子,安知府給了張黎十兩,給了虎子和張大仙六十兩。說到底虎子不是安知府請來的,是張大仙帶來的幫手。那苦主家與虎子本是沒什麽關係的,所以這錢自然是交到了張大仙手,虎子再按著當初約好的,從中取了三十兩銀子。

可哪怕是隻有這三十兩銀子,也是足夠讓虎子樂開了花的。想一想,三十兩雪花白銀能做什麽?在這一樁事情之前,虎子手裏什麽時候把握過這麽多銀子?錢沒到手,總想著說有朝一日有了錢我如何如何,可是當真有一日發了筆橫財,這人多半就是一時不知道怎麽花銷了。老話說得好嘛,“窮小子肚裏裝不下二兩香油”!

這三日裏,早上戲班出去吊嗓子的時辰,虎子跟著到河邊練功,日頭掛得高的時候,滿昌圖府的亂竄,到了下晌去找散了學的狗子玩耍,過得也很是自在。但就是有一樣,日落以後,他不敢去戲鼓樓前堂蹭戲了。

因為什麽呢?因為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安姒恩。這個留過洋的女狀元,那天夜裏被虎子作法招來的胡傳文嚇得暈了過去,卻是不知為何對這神神鬼鬼的事情來了興趣。許是覺得張大仙相貌猥瑣,於是就來尋彭虎子。

也不知道是怎麽打聽到虎子就住在戲鼓樓的,頭一天白日她就尋了過來。漫說虎子當時不在戲鼓樓裏,就算是在,這門她也進不去。戲鼓樓是有坐地的戲班,也是科班,那是純粹的乾班。什麽叫乾班?那就是登台的學藝的都是男的,她安姒恩又不是裏麵誰家的女眷,戲班能讓她進後院嗎?

既然是進不了院子裏,那總能花錢聽戲吧。安姒恩心思也是活絡,穿了身男子的滿裝,做了個少爺的打扮,在晚上開鑼的時辰進了戲鼓樓聽戲。也不上雅間,就是叫了壺茶,要了點心,在一樓的大堂裏落了座。

戲鼓樓二樓的包廂隻有兩三個是賣於尋常客人聽戲的,剩下幾間都是常年有人包下的,就是正主不來,那房間裏也不能坐人。虎子可沒有那麽厚的臉皮,上人家雅間裏蹭戲去。他就是拎著一小包瓜子,滿大堂的轉悠,今天晚上客滿沒座位,他就能靠著柱子嗑著瓜子聽到散場。

安姒恩來的那天就是滿座。

戲院裏多亂呢?叫好的、起哄的、送飲場茶的、買點心茶水、扔熱毛巾給人擦臉的,幹什麽的沒有?所以說在這戲鼓樓唱戲的時候找出一個人來,很得費功夫。單單是有一樣,戲鼓樓不買站票。大廳裏一百零八個座位,二十張茶桌,樓上幾個雅間兒,今天的賣沒了,不好意思,您明天請早。於是乎虎子這麽一個站著聽戲的主,那可就算得是鶴立雞群了。

安姒恩心思也不在戲上,開了鑼沒多久,掃了兩圈便是瞧見了心思都撲在戲台上的虎子。打前頭茶座那裏,三步兩步就竄到了後麵的柱子旁,一把攥住了虎子的手,要虎子說一個明白。

說明白什麽呀?虎子聽得一個頭兩個的。原來這安姒恩是不相信鬼神之事的,直到見了狐鬼仙胡傳文,才算是認得這世上的精靈了。這件事於安姒恩來說,無疑是地陷天塌的事情。就好比井中蛙知曉天就應當是井口那麽大,等哪天見了外麵的廣闊天地,它不會感慨天地遼闊,隻會想著怎麽回到井裏去。因為外麵的天地再怎麽大,也不如那小小一眼井來得讓蛤蟆心安。

安姒恩就像是一個離了井的蝦蟆,但是她回不到井裏去了,自然就想著知道這外麵到底是什麽樣的!所以,她找上了彭虎子,要將這鬼神之事問一個明白。

虎子聽了安姒恩的話不覺腹誹:我要是通曉鬼神之事我早就位列仙班了,每天享不盡的冰糖葫蘆,我何苦在這裏與你多費唇舌?於是他就勸道:“大小姐您有時間辛辛苦苦裝扮個男人樣子來尋我,不若你明日買兩本《聊齋誌異》《西遊記》一類讀一讀,您要是覺得這個俗氣,您也可以看兩卷《酉陽雜俎》,您別與我為難了。這是我們師門傳承來的東西,您是上九流的人物,做不得佛道這樣中九流的學問,拜不了我這麽個下九流的師傅。”

可是這安大小姐似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就是攥著虎子的手不放開:“那些小說家言,怎麽可能比得上你這樣一個神職人員呢?你和那些鬼是不是很熟悉?怎麽你一叫她就來了?”

虎子心裏叫苦,卻又不敢把這個大小姐得罪透了,於是就指著戲台上說:“大小姐您看,這台上演的就是鬼怪的故事。他們演得可比我講得來得有意思的多。”

原來安姒恩和虎子搭話時間不短,那戲台上墊場的下了,正戲都演了一大段。現在台上表得是《鍾馗嫁妹》裏,鍾馗遭奸人害,痛失魁首,一頭撞死在金鑾殿,化身惡鬼那一折!

台上演員也是賣力,台下觀眾也是有拍掌叫好——甚至哭出來的。聽了兩句,安姒恩也被吸引了,眼神完全搭在了戲台上。

虎子那是練家子,安姒恩又是走了神,他自然是輕而易舉自人家手裏掙脫開去逃之夭夭了!安姒恩感覺手中一空,回頭看時虎子已跑出老遠。她便是緊隨在後急忙追趕,見虎子穿過了一個小門,她卻叫人攔下了:“這位爺……這位小姐,您聽戲還得是在座上,咱們後邊是內院,弟子們起居的地兒,您到哪兒有失身份。”

既然是被攔了下來,安姒恩也就沒有了法子,卻是向著那門裏喊話:“我以後每天都來聽戲!”

虎子嘴裏泛苦,喃喃自語:“這造了什麽孽,給戲鼓樓攬來這麽一樁生意!”於是自那天起,安姒恩天天來聽戲,虎子卻是不敢再到前麵蹭戲了。

就這麽過了三天,彭先生和李林塘那邊還是沒信,虎子也是樂得自在。正在他覺得這日子就這麽太平的時候,一個府衙裏的小廝遞了個紅漆的請柬來給虎子。

這小廝剛來的時候虎子心頭跳了兩跳,心道是那胡十七不守信用,給的那個丹丸出了什麽岔子,那安衙內又犯了什麽病不成?後一想又不對,真出了什麽事,安知府哪來的閑心遞帖子,早就差兩個衙役拿鎖鏈捆了他押到府衙去了。

打開來一看,虎子更是滿頭霧水。原來是那安知府家裏來了客人,說是要結識昌圖府裏的“道家奇人”,故而設宴相邀。這哪有家裏來了客人叫一大幫子“看事兒的”去陪酒的?虎子就問這小廝,小廝也說不清楚,就說那人是早年安知府在京為官時候的故友,是個道士。

虎子本意是不去的,再去安知府的府裏,那不是還要再遇見安姒恩嗎?想到那黃鸝似的聲音,竟是吵得人腦子裏有鴨子在叫一樣,虎子就打心眼裏不願意再看到她,故而是有心不去。

楚安可不這麽想,他開勸虎子說:“請客吃飯的可是知府大人,能輕易開罪嗎?若是說差個人來知會一聲的也便是罷了,卻是派人來遞了帖子,那就得是非去不可了,這要是讓人家覺得你瞧不上他,那你們師徒以後還怎麽在昌圖府住安生了?”

聽人勸吃飽。虎子一想也是這麽個理兒,要是真得罪了知府怎麽辦呢?於是就硬著頭皮去吧。

那客人既然是想結識昌圖府裏的“道家奇人”,虎子覺得應當少不了張大仙,就想約了他同去,也有個照應。其實嚴格說來張大仙不是道家的人,立堂口請仙上身那是薩滿教,張大仙本人又是修佛的,無論如何跟道家都是扯不上關係的。可是虎子覺得,昌圖府沒有道觀,安知府又對他們這一幫“看事兒的”怎麽個門路不甚了解,說不定就是把張大仙劃拉進來湊個數呢?

登門一問,果不其然,這張大仙也收到了請柬。那如此說來,也躲不過那個二把刀的張黎了。

第二天傍晚,還是悄悄地走的後門,兩人一同進了府衙後院。虎子是打定了主意,多吃飯、少說話,席間太平那是再好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