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知府千金

第四十三章知府千金

這個叫卜拉木庫哈的年輕人,說的話實在是太過離奇。且不說拘陽神這麽奇異的鬼怪聽起來不怎麽像是現世,那海蘭泡死了那麽多人的事情聽著也是著實的嚇人。哪怕是有虎子在一旁作引證,也是不能消除在場幾個人心裏那塊疙瘩。

陳班主囑咐了屋內的幾人,不要亂傳今日一段話。一則是這事情沒落穩,傳出去若是謠言那可就鬧了大樂子;另一件是,這事情若說是真的,傳揚出去也不免是人心惶惶,從誰的嘴裏說出來都行,但就是不能從戲鼓樓的人的嘴裏叫旁人知曉了。

這個庫哈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應當也是個可憐人,既然撿到了就是有緣,不能再把一條命平白的扔出去,所以陳班主就把他留下了。這庫哈也不傻,當即叩頭謝恩。打這起戲鼓樓就有個了沒剃腦門的小夥計。有客人就端茶遞水,沒客人的時候就打掃裏外,去門房和看門師傅和車把式同住。陳班主就一個要求,要他管住嘴。庫哈好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一口答應了下來,說自己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陳班主這份小心沒用上多長時間,救上來庫哈的第三天,整個昌圖府就全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封電報拍到了盛京,又從盛京快馬加鞭發往全省各處。得承認洋人厲害。擱在以前黑龍江起了戰火,盛京想要知道,那一個驛站又一個驛站的傳,星夜兼程也得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現在這才過去了多久?整個大清國都得知道了!

一看官府貼的告示,這時候戲鼓樓裏先得了消息的心裏更是覺得驚駭萬分!原來不僅是海蘭泡,被俄國人屠戮的還有江東六十四屯!官府告示上寫著:“二十一日午前十一鍾時,遙望彼岸,俄驅無數華僑圈圍江邊,喧聲震野。細瞥俄兵各持刀斧,東砍西劈,斷屍粉骨,音震酸鼻,傷重者斃岸,傷輕者死江,未受傷者皆投水溺亡,骸骨漂溢,蔽滿江洋……”

這段話,昌圖府的人看了,也就是看了。無非是在感歎一句世道亂了,又要打仗了。他們不相信俄國人能打到昌圖府來,黑龍江那麽大的一塊地場還不夠老毛子折騰的?況且還有義和團在呢!那些神仙附身的拳民,一定能殺的洋鬼子頭破血流,心顫膽寒!

虎子看到這個榜文的時候,隻覺得遍體生寒。若說是此前沒聽過庫哈的描述,他一定也是感歎兩聲便罷。可是他清清楚楚地聽那庫哈說了之後,再想想那“蔽滿江洋”的屍骸本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毛骨悚然!這就是打仗嗎?

再聯想到說書的講過那“一將功成萬骨枯”,虎子覺得惡心。世人隻知道大將軍的威風凜凜,那些枯骨的妻兒老小呢?虎子學過一句詩,叫“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以前他覺得沒什麽,這就是那幫文人傷春悲秋而已。可自打見識了常在閑時發呆望天的庫哈,虎子覺得他大概能明白這句詩說的是怎麽個意思了。

而且他覺得庫哈更慘些。那些“無定河邊骨”好歹還留下了一個戰死疆場、守土戍邊的美名,庫哈的家人卻無非是一幫平頭百姓,無緣無故被老毛子殺得個幹淨,留庫哈一個人在世上孤苦伶仃,這無妄之災也找不到人說理。

這張告示下還壓著一張榜文——那是當今皇上的名義宣發的,所以那個不叫告示,叫榜文。這張榜文在這兒貼了快有一個月了,上麵褒獎了一通義和團,又對洋人們口誅筆伐。說是宣戰書,可是到底也不知道向哪國宣戰,就是寫著“朕令涕淚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徙,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泱雌雄”。這一回北京、天津那邊已經亂了套許久且不說,老毛子又打了黑龍江,明白人這才算是看懂了——我大清的朝廷,向寰宇各國宣戰了!

這樣的事情說起來驚心動魄,可是現在昌圖府街頭巷尾談論的事情和打仗卻是一點關係都沒有,都是談論一個女人!

今個上午,南城門外來了一輛馬車,車上坐在馬夫旁邊的有個小廝,車一停就跑進城內,一溜煙沒了影子。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子,明明看著也是黑頭發黑眼珠,卻做了個洋人的打扮。

這女子十八九上下,眉目清秀,五官精致,不像是關外人的模樣,反而有些江南女子的秀麗婀娜的感覺。秀發若水波迭起的形狀,用一條淡藍的綢帶在腦後係了個辮子,走起來一搖一晃。身上是一條到小腿中段白色西洋裙,層層疊疊,手臂和小腿,甚至一小塊胸口,都露在外麵!

腳是天足,上麵蹬著一雙灰白的皮麵靴子,後跟微微高起來一些。手上套著鏤空了花紋的白色蕾絲手套,從指尖一直蓋到手肘。撐了一柄和發帶一樣顏色的陽傘,一邊走一邊打量著街麵上的店鋪行人。馬車就跟在她身後不遠慢悠悠地走著。

就這麽走了一路,不知勾走了多少男人的魂!說她是傾城紅顏?未必,這女子長得漂亮,可是卻不是到了讓人圍街觀瞧的地步。說到底還是這女子一身打扮太過惹眼。

那白花花的胳膊和小腿就這麽平白露在外麵,就是那春風苑的姑娘們也沒有在外麵這麽穿著的呀!那裙子還是緊貼著身形,把那挺立的胸和盈盈一握的腰勾勒出了形製,看得人目瞪口呆!

她打量著別人,別人也在打量著她。昌圖府這麽多年往來的洋人也是不少,可是這麽大膽的穿戴確實隻有這麽一個!

有些婦人看見了不覺臊紅了臉,捂了身邊孩子的眼睛,暗暗啐一聲“不要臉”就扭過頭去,卻仍是不住回頭偷看。

反之男人們的打量便是顯得很肆無忌憚。他們的眼神就盯在那露出來的肌膚上,盯在那姣好的麵容上。街邊剃頭鋪子裏的剃頭師傅停了手,跟那客人一起觀瞧,一邊看一邊笑著私語。

那女子被這麽多人圍看著,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歡快了些。

這女子從南門口,一直走到了府衙。真有好事之人遠遠的墜在馬車後麵跟著看,便是看到了昌圖府知府大人站在府衙門口等著那女子的模樣。

“爹爹,我回家了!”那女子緊跑了兩步,撲到了知府大人懷中。

知府則是慈愛地拍打著這女子的後背:“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這時眾人才明白,這女子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安姒恩!據說這女孩可不簡單,十三四表示被他父親送去法國讀書留學。如今學成歸來。那可就是女狀元了!可這女人讀書又圖什麽呢?女子能做官嗎?大清國開國以來,是沒有女子做官的。但是人家是洋人國裏回來的女狀元,說不定呢?

安知府輕拍著女兒的肩膀,眉目微皺:“怎做了這樣的打扮,這般招搖?”

安姒恩又是一笑,講:“我不這般招搖,怎見得爹爹治下府中的風土人情?與我認識了,日後出入也好知道。”

安知府輕歎一聲,連說“罷了、罷了”,便是將自己的女兒引進了衙門。遠遠吊在後麵的百姓一見沒得熱鬧了,自然也就散了。

坊間巷裏,關於這個女狀元的說法可是有不少。什麽三歲識字五歲讀詩,什麽出口成章、琴棋一絕,說的跟真的似的。傳這話的人臉上都帶著一副自豪的樣子,好像是在誇耀自己一樣。

虎子倒是在街上瞥了一眼,見識了這女子的風采,卻對那些流言不太上心。畢竟那個知府的女兒怎麽樣,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到現在虎子都不知道昌圖府知府長什麽樣,更不關心他的女兒是個什麽人了。

虎子現在在意的是坐在自己對麵的這個男的——義和團白花聖母的拜把子哥哥,張大仙。

“你們師徒可讓我找得好辛苦啊,”張大仙吹著茶水說,“我去太陽山上找你們師徒,卻見得鐵將軍把門,白跑了一趟,這好不容易在街上遇見你了。”

虎子用筷子扒拉著桌上的兩塊豆餅,心裏老大的不高興。他在半路遇見了張大仙,張大仙得知虎子師父不在昌圖府以後,便是拉著虎子到了自己占了股的小館,說是要請虎子吃飯。結果端到桌上的就這麽兩個豆餅,加一起不過一個大子兒。

虎子也沒心思吃,有以下沒一下拿筷頭杵桌麵:“您就說有什麽事吧,說出來我心裏踏實。”

“是這麽回事兒,”張大仙搓了搓手,“我接了一個活兒,給人看點兒小毛病。但是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勁兒了,可能得動手。你也知道我現在堂子還沒捋順,兵馬堂的仙家現在沒招來幾個,更沒有領兵王……所以我希望你……”

“你希望我再替你賣一回命,弄丟幾個魂魄?”虎子沒想給張大仙臉,直接站起了身,“您這個豆餅我可沒動,您還能退呢。”

張大仙見胡子要走,趕忙一手拉住:“小道友莫心急,你聽我說!就是個有點年頭的狐狸!”

說這話張大仙左手比量了一個數,用袖子一擋,塞進了虎子的掌心裏:“苦主家是個闊戶,答應給這個數!我給你三成。”

虎子一攥手,摸到了三根篡在一起的手指頭,冷笑道:“就這麽點銀子你就想賣我這一身本事?”說完一抖手,接著要往外走。

張大仙趕忙說:“不是‘錢’!是‘兩’!”

虎子聽了一愣,轉回頭壓低了聲音問:“多少?七兩?”

“不是。”張大仙一笑,張開五指正反一攤,“翻十番!”

虎子倒抽了一口冷氣,眼珠轉了兩轉,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大仙,說:“我要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