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心事

第四十五章 心事

秋日的午後,陽光明耀,一小撮光線就如同閃電破開萬裏晴空,直至穿過藕色紗簾照射下來,映在扶絮閣裏的床榻上,裹著細碎的光圈,擴散開來,將床上熟睡的女子籠罩起來,遠看仿佛一個透明的精靈,沉睡在光陰的海洋中,如此千百年。

三日了,沒有解藥,鳳妃萱幾乎都在昏睡,心頭的血氣上湧並沒有之前那麽凶猛,可依舊遮擋不住自心底散發出來的困意,讓她精神不濟,昏昏欲睡 。

屋內,六孔的青花雙鶴瓷爐,此刻嫋出絲絲縷縷的斑駁霧影,散發出醉人的香氣,清涼空靈的琴聲,緩緩流蕩,動聽猶如泉水點滴,柔細又和韻,沉澱出一片清澄的光芒,仿佛置身於安靜祥和的仙境,不忍離開。

鳳妃萱長長的睫毛仿似受了驚嚇的精靈,雙翼耀光,簌簌而起。

她緩緩地睜開眼,雙眸中的光圈擴散,一時無辦法聚焦,猶如嬰兒一般迷糊且懵懂,看得人心生憐惜。

琴聲依舊輕輕流淌,溫和而細膩,吸引著鳳妃萱一步步靠近。她赤著腳,一套絲質裸粉睡袍,長及腳踝,裙後擺自床上拖落,揚起一片團棉陰影。

她其實不懂音律,前世也沒什麽時間去研究,但這樣的琴聲,卻讓她覺得舒心安寧。

“你醒了?”扇形琴房內,白色衣袍隨意鋪下,領邊上的祥雲刺繡如同仙蝶,男子修長的手指輕柔地停止撫動,輕抬手掌,按下琴絲,弦音已盡卻餘音嫋嫋。

他揚眉,灑然一笑,低柔的嗓音清淡如常,但在此時的鳳妃萱聽來卻似乎帶著點點歡喜和期待。

還沉醉在他琴聲中的鳳妃萱錯愕地抬眸,問:“怎麽不彈了?”

他輕笑著站了起來,鑲著金線的白襟隨風揚蕩,猶如鋪天而下的流雲,伴著他那星眸神韻,蠕動的唇邊,美好得讓人窒息,不想,他卻說,“本王不喜對牛彈琴。”

鳳妃萱一怔,久久沒有反應過來,對牛彈琴,對牛?

“咳咳,你什麽意思?”鳳妃萱一滯,險些被口中憋著的血氣給嗆死。

看到她咳紅的臉,趙煜琬嘴角揚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形,他柔和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故作無奈地歎氣,“何必這般激動?不過是一首普通曲子。”

鳳妃萱白了他一眼,賭氣一樣沿著邊上的桌子,坐到了地板上。她現在嗓子咳的火辣異常,實在沒力氣和他爭辯。

而且這小葉紫檀的地板,保養得極好,連一點灰塵都沒有,在有些悶熱的下午,倒也十分清涼。

“起來,地板涼。”他居高臨下地站著,向她伸出手。

那寬大的掌正好擋住了窗外偷偷溜進來的一縷陽光,些許還調皮地從他指縫穿過,讓他本就白皙的手顯得有些透明。

可是鳳妃萱沒理會,竟然就著地麵躺了下去,悠閑得仿佛這裏就是她的家,她的床,她要怎麽躺就怎躺,瀟灑又豁達到誰也左右不了她的意願。

趙煜琬輕笑了一聲,倒也沒再勉強。獨自走到了另一遍的塌上,開始燒水煮茶。

那細長的指尖明明細膩如玉,可他卻不知道溫度似的,捏著滾燙的茶杯邊緣,細細地用茶水衝刷。不一會,淡淡的茶香逸出,沁人心脾。

鳳妃萱忍不住吸了一口這看似溫潤的空氣,卻不知為何,一陣痛楚抽的心肺複蘇,怦然的蕩漾。

“過來。”看到她睜眼,他朝她招了招手,兩個紫砂茶杯,已經擺開在兩人的麵前。

鳳妃萱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我不喜和豬灌水。”

“你可知多少人想聽本王彈奏一曲,又有多少人想喝一口本王煮的茶?這般記仇,該拿你怎麽辦?”趙煜琬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輕笑著道。

他好像什麽時候都在笑,仿佛笑在他這裏已經是他對生活的一種詮釋,一種傾注著心情的靚麗。

一開始鳳妃萱以為那笑意一定是發自肺腑的愉悅淡然,要不然,怎麽會這麽謙和自然,那麽攝人心魄?

但當你不其然地靠近,用心去細聞他的氣息,感受他的情緒時,你會發現,他身上總是若有若無地被一種莫名的憂傷纏繞,包括方才看似和韻悅耳的琴聲。

可當你再想深一步去探究時,那感覺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來都未曾出現過。他依舊的謙和豁達,風趣隨意。就好像一輪新掛的明月,灑滿人間光潔,夜夜如一,卻又夜夜不同。

這個男子,是一個迷,鳳妃萱想。

他一定是不小心走錯了路,誤入這人間的皎仙。要不然,這個世間,哪有這麽完美的人?

鳳妃萱一時失神,也就忘了回答他的話。自從住進這間閣樓之後,她除了毒發昏睡,更多的時間就在失神,為他的每一個舉止,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

“果然是不知好歹。”他悠然地放下茶杯,本該是一句惱人的話,卻被他說得如此動聽。

鳳妃萱一時沒了脾氣,也學著他的樣子,感概,“真不知什麽樣的母親能養出你這樣的兒子,這般驕傲自大,還不自知。”

母親?趙煜琬臉色明顯地一變,如同皎月突然被暮色籠罩了一樣,他竟然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鳳妃萱一怔,躬身坐了起來。她突然想起他是皇族,宮鬥從未停止過。

他的變化太過明顯和迅速,讓一直以為他謙和過人的鳳妃萱覺得自己出現的幻覺。

是有著什麽樣的過往和故事嗎?

“那個,我沒別的意思……”

隻是一眨眼,他又恢複了往常的優雅淡然,依舊是輕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本王沒有母親,倒是讓你失望了。不必擔憂,你若不喜此處,也該準備走了。”

說完,他竟然冷漠地起身,往外麵走去。

鳳妃萱不知為何,心頭像是被一塊莫名其妙的東西堵住了一樣,突然就梗得連喉嚨也異常幹燥難受。

“喂,你這是趕我走的意思嗎?真想不到堂堂一國王爺,竟然這般小氣。”她有些不忿,之前她身強體壯的時候不給她走,現在她連爬都爬不起了,倒是因為一句玩笑話,趕人?

真是太小氣了。他分明是真小人,假慈悲。

趙煜琬果然停下了腳步,側目,開聲雖然聽不出怒火,卻多了幾分疏遠,“還不至於,不過是鬼先生恐怕要來接你,正好合了你的意,也免了本王的麻煩。”

鳳妃萱冷笑著打了一個哈欠,順著光滑的模板,翻了個身,側身托著頭,嗤之以鼻,“你還真是仁盡義絕了,小女子這是要感恩戴德啊!”他沒轉身,不知道她此時這個動作要多妖嬈,有多妖嬈。

“不必。”他還是沒有回頭,邁步往外,無一絲猶豫。

鳳妃萱怒了,也就告誡自己收起心中那一點不該有的心思,死撐著站了起來,“慢著,你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鬼穀子要來的,不是沒有尋到人嗎?”

“猜的。有人不想你死,自然有人會將他放出來。”這一次他沒有停頓,灑脫的風姿明明已經走出了很遠,但聲音卻猶如在耳邊。

可是,鳳妃萱心跳慢了半拍,早已被他的話弄得啞然。

他知道了什麽?關於銅麵人,關於她的身世,關於指環?

突然,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湧,叫囂著想要知道答案的迫切讓她顧不及那麽多,赤~**腳,沿路狂奔,追上去問他。

出了扶絮閣是一道曲徑直通後院的人工湖,那雪白的鵝卵石擱得她腳板生痛,這副嬌弱的身子根本比不上她上一世的鐵軀,加上心頭絞痛,她還沒走一半,就已經氣喘籲籲,頭暈眼花虛弱得想隨時要暈倒。

可是他去哪了?明明才一會兒,這人就不見了,飛也沒這麽快的。

“趙煜琬,你在哪?”她扶著岸邊的柳樹,用盡了力氣,連喊了兩聲,可是依舊無人回應。

他這個王府這麽大,怎麽連一個人都沒有,這幾天連那兩個高傲冷豔,飛揚跋扈的丫鬟也沒有在她麵前出現過。

本來這樣她過得挺舒心的,可現在到了要找人的時候,連個問話的地方都沒有了。

沒辦法,她隻能等身體恢複了一些力氣,憑借感覺,沿著湖邊往對麵的竹林尋去。

就在她大汗淋漓將要接近竹林的時候,突然一個黑衣從西邊的牆角迅速竄進來,若不細看,便以為是一隻黑鷹掠過。

可是曆來反應極快的鳳妃萱飛快地閃身,躲進了右邊的假山。

有刺客?可是這大白天的,太陽還沒落山,這樣行刺不怕暴露嗎?再說,這個王府雖然荒無人煙,但是也不是誰都能輕易潛進來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

因為作為皇族人員,不管如何不受重視,都會得到嚴密的保衛。

不過,她還是不大理解這個世界的用兵法則和江湖規矩,所以絕對不能輕易暴露自己,成為華麗麗的炮灰。

由於鳳妃萱藏得快速,與此同時她立馬緊閉呼吸,因而在黑鷹落下之後,並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不過,平靜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腳底一陣鑽心的痛,讓她不得要緊雙唇才能止住口中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