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羽衣人7
23羽衣人 7
窗外的枝椏上掛了一溜長長的冰棱,在月光下反射出明亮的白光,連帶著被掛在枝椏的那個瑟瑟發抖的高大人影,齊齊在森冷的狂風中搖擺不定。
小羽咬著唇蜷縮在窗邊癡癡的望著窗外,羽衣上的翎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原本鮮豔的顏色也灰暗了不少。
他望著被三哥懸掛在外頭,早已昏厥的任客卿,心疼的無以複加。
絲絲縷縷的寒氣透過大開的窗戶飄進屋來。
本在收拾鮮果的鳴鳶見狀皺了皺眉,上前一把將窗戶合上了,任客卿那張青白的臉頓時被擋在了外麵。
小羽瞪大眼睛恨恨地瞪著鳴鳶。
“怎麽?我還收拾不得他了?”鳴鳶回以怒目,憤憤道,“你鬧了這麽一出,回去我和大哥連帶鳴雀都恐怕都要褪層皮,我不過是凍了他一會兒,你就要和我們反目不成?”
“要罰就罰我,和他沒有關係!”小羽梗著脖子叫道,“他隻是個凡人,怎麽受得住……”
“你你你……”鳴鳶被氣得也炸了毛,指著小羽的手指抖了半天,差點說不出話來,“弄得你有孕不是他是誰?就衝這點我沒直接把他開膛破肚就已經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了!”
說完又很是焦躁的原地轉了幾圈道:“方才大哥正在氣頭上,並沒有發現你有孕。但是他遲早要知道,此次盛典非同尋常,父親會親自主持,屆時他若知曉,別說這個凡人,恐怕我們連你都要不保……”
房間裏一時寂靜無聲,小羽偏頭望著那道窗戶,神情擔憂,似乎要透過窗扉去看那個任客卿一樣。
鳴鳶沉下眼眸低聲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怎可如此荒唐……”
“小時候,鳴雀問過大哥,我們的娘娘到底是誰,為什麽我們一次也未曾見過……其實我也想問……”小羽望著窗戶聲音飄忽不已,“那時候大哥隻說她死了。我不相信,跑去問二哥娘娘是怎麽死的,二哥就笑著拖出來一個腹大瘋癲的男子指著他的肚子對我說,‘你看,他腹中有我的孩子,今日就將分娩,看完你侄兒怎麽出生,你就知道我們生母是怎麽死的了。’”
“你怎麽敢去找二哥……你還不如來找我!”鳴鳶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羽衣人,成年後方可出山,若以精氣注入男子體內,即可得子,男子累月懷胎,蛇子破腹而生,若非妖族,孕體往往死狀淒慘無比。
“那天那個凡人在恐懼和痛苦中死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們羽衣族的誕生是如此血腥和殘忍。”小羽回憶著那日的可怕的情景,轉頭望著鳴鳶,臉色蒼白,但是的眼神卻無比的堅定,“所以我不會讓客卿做孕體的!”
“怎麽,你竟是要怨我們的出身麽?”鳴鳶氣極反笑,壓低聲音冷笑道,“你若不願,無人強壓你去,隻是你不該讓那凡人近你的身,弄得自己珠胎暗結,更兼拖累鳴雀,他是我們弟兄之中最有靈氣的,此番羽衣離身,已是傷了修為,他日無緣競逐族長,你該如何?”
“……一人做事一人當。”小雨聞言也猛地跳了起來,握拳狠狠道,“我此次也是為送他回來,然後我就離得遠遠的,再不回來!”
“你……你好得很……”鳴鳶氣得麵出羽毛,飛身破窗而出,提起任客卿就要將其從高空摔下,“我這就殺了這個禍害,省得你想著私逃!!!”
“不要——”小羽不料鳴鳶動手,頓時哀鳴起來。
“誰要私逃?”羽衣人抱著幼童狀的鳴雀忽然出現在門口,冷聲問道,“我不過帶著鳴雀離開一會兒,你們又要鬧出什麽事情來?”
鳴鳶和小羽頓時有些驚慌。
迎著大哥銳利的視線,鳴鳶甩手將任客卿掛回到樹枝上,笑容僵硬的掩飾道:“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在教育小羽嘛,他帶著鳴雀私逃,害的我們找他們好久哈哈哈——對了鳴雀,大哥剛才沒有欺負你吧?”
鳴雀彼時正趴在羽衣人懷裏抽抽搭搭,聞聲抬起頭來,卻是一臉的鼻涕眼淚,顯然是經受了大哥的嚴厲教育和考核。
“真是可憐……”鳴鳶見狀飛回來摸了摸鳴雀的腦袋安慰道,“是不是在外頭光玩兒,沒有修煉?”
“嗯——我知道錯了——”鳴雀哽咽兩下,撲進鳴鳶懷裏拱來拱去哭道,“三哥快救我,大哥說要我不吃不喝練習……”
“大哥——這就過了——鳴雀還小嘛。”鳴鳶忙求情道,“我們慢慢來怎麽樣?”
“還慢慢來?小羽身為弟弟,都已經比他高出一大截,他身為哥哥怎麽鬆懈?”羽衣人見鳴雀毫不猶豫地撲進鳴鳶懷裏,他的臉色頓時越發冷峻,擲地有聲的宣布道,“此次回去,你們全都到我的住所來閉關修煉!”
“啊……”鳴鳶驚歎一聲,懷裏的鳴雀也似嚇住了,砰的一下變回了圓滾滾的小黃鳥模樣。
鳴雀嗝了一聲,一時間僵在了那裏。
“嗬嗬嗬——看來是哭多了哭過勁兒去了……”鳴鳶回神忙企圖再次岔開話題,幸好大哥隻是皺了皺眉,並未說什麽的轉身離開了。
鳴鳶鬆了口氣,一回頭卻不見小羽的蹤影,再看窗外,那可惡的凡人也不翼而蹤,一顆心又懸在了半空中。
青衣因被羽衣人撕裂了袖子,隻得先回房換了一身衣服,又想起方才不過一點點血腥,就引了滿客棧的妖怪注意自己,把手也洗了好幾遍才敢出來。
大堂裏的客人不知道怎麽何時又變多了,幾乎是座無空席。
素兮抱了一大壇子酒正往樓上走,秀秀也像模像樣的提著竹籃子跟在後麵,大堂裏隻有黑三郎在跑前跑後。
不過黑三郎一個賽十個夥計,大堂顯然是無需自己幫忙了。
這樣想著,她就折返回廚房去了。
高師傅躲得十分隱秘,這一天下來青衣竟沒見到他,廚房裏滿滿當當的都是肉,看起來他為了不露麵已經把三天的分量都弄出來了。
隻是靠近灶膛的那堆肉十分淩亂,像是被誰推倒過一般,有些掛在杆子上要掉不掉的,看得青衣大皺眉頭,不得不走過去準備整理一番。
剛走了兩步,卻聽見那角落裏傳出了一些細碎的聲響,咯咯作響的聲音就像是牙齒磕碰一般。青衣暗道不妙,還以為那九頭凶神相柳又來偷食了,轉身拔腿就要跑。
身後的動靜突然變大,唰唰兩聲,一道疾風席卷而來,還未跑開的青衣隻覺喉間一滯,一波鈍痛從脖子霎時蔓延到全身,呼救聲卡在喉嚨裏吞吐不出。眼前一花,整個人眨眼睛就被什麽東西狠狠拽了過去。
掙紮間青衣伸手胡亂抓撓了幾下,仿佛抓到了什麽東西,還未等她想明白,後背又是一痛,喉間的窒息感卻是減輕了。
青衣悶聲咳嗽了幾下,轉動眼珠向後掃視,一眼瞧見一抹綴滿了寶石和翎羽的鬥篷。
“是你!”青衣恍然大悟,低呼道,“你想做什麽?快放開我!”
“不許叫喊!”小羽急促的呼吸聲雜亂無章,聲音也是十分的驚慌,“誰讓你過來了?隻能怪你運氣不好!”
“我什麽也沒有看見。”聽小羽的口氣,似乎急中就要殺人滅口了,青衣慌忙壓低聲音說道,“我——我是客棧的夥計,你要是傷了我,其他人是不會放你們走的!”
小羽手勁微鬆,似乎在猶豫。
青衣本來也有些心虛,這客棧的其他人不見得會為了自己大動幹戈,為了唬住小羽她卻是在說大話,此時見有用忙繼續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們在這裏的事情說出去的,我馬上就走!”
說話間青衣感到腳邊有些動靜,身後的小羽遲疑片刻,還是放開了青衣:“快滾!”
青衣摸了摸脖子連忙跑了兩步,不料身後的小羽突然又喝道:“等一下!”
青衣腳下一頓,很是忐忑的轉身去看。
“你的發簪留下!”小羽正俯身摟緊瑟瑟發抖的任客卿,抬頭一臉凶狠的對著青衣叫道。
青衣蹙起眉頭,有些不情願。這發簪是胡姬之物,佩戴後身體寒氣不侵,如沐春風。
小羽見青衣停滯不前,麵有不甘,登時躬身亮出了利爪,橙黃色的羽毛刷的覆了大半張臉,看起來十分可怕:“還是說你要留命下來?”
青衣繃緊臉頰,還是伸手拔下了發簪丟給了對方。
小羽慌忙將白玉簪塞進了任客卿的懷裏。
任客卿一介凡人,在冰天雪地裏頭凍了半天,早已凍僵了,不但臉色青白,唇色烏黑,連意識都模糊不清。
“客卿……客卿……”小羽淚汪汪的趴在任客卿懷裏哭道,“都是我害了你了……”
“咳咳……莫……”任客卿朦朧中微弱的咳喘半響,顫巍巍的抬了抬手,卻是半天抬不起來。
小羽慌忙低頭將臉湊到任客卿手邊,輕輕蹭了蹭。
“莫……莫哭了……”
青衣一手搭在門邊,瞧著那個任客卿幾近昏迷的狀態還想著安慰小羽,小羽更是恨不得蜷縮到對方胸膛裏去,一時有些觸動。
世事難料,那任客卿或許是真心吧……
思緒間出了廚房,差點沒跟黑三郎撞個滿懷。
黑三郎眼疾手快,足尖一點閃開身去,青衣則是有些餘悸的拍了拍胸口。
黑三郎挑眉不悅道:“怎麽如此狼狽,出了什麽事?”
“高師傅不在……”青衣心裏七上八下起來,待要說謊,瞧著黑三郎黑黝黝的眼睛又不敢說,話到嘴邊,還是婉轉說道,“羽衣人在灶邊烤火,許是冷了,搶了我的白玉簪……”
說完青衣有些麵紅,總覺得有種小孩子在外頭受了欺負,回家跟長輩告狀一般的羞恥感。
黑三郎見青衣忽然紅了臉,就伸手抓住青衣披散的一縷青絲拽了拽,笑嘻嘻道:“三途川客棧的東西,豈是那麽容易搶的?轉頭他就還你了,現在快去幫忙,都快忙不過來了!”
青衣的頭發被揪的有些吃痛,咬唇拽了回來,倉皇跑開了。
等著結賬的客人排了一個長隊,青衣手下不停的忙著結賬,一轉眼又把廚房裏的小羽和任客卿忘了個幹淨。直到睡前梳妝,對著滿頭披散的青絲,才又把胡姬白玉簪想了起來,一時憂心的半宿沒睡好。
次日清晨,她在廚房門口徘徊許久,還是小心推開門瞧了瞧。
廚房裏一片寂靜,隻有灶膛裏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小羽和任客卿早已離開了。
連帶著胡姬的白玉簪。
青衣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憂心,茫茫然站了一會兒,又離開了廚房。
守在櫃台前又發了會兒呆,卻見小黃鳥撲騰著小小的翅膀飛來了。
“這是我最喜歡的寶石了。”鳴雀用嫩喙將一塊小寶石推到青衣麵前嘰嘰喳喳叫道,“我用這個和你換回我三哥的寶石好不好?”
青衣見鳴雀神情嬌憨,黑豆子般的眼珠子巴巴的望著自己,忍不住微笑起來,“你讓我摸摸,就還給你。”
“好!”鳴雀聞言毫不猶豫的湊近低下小腦袋興奮道,“快摸快摸!”
青衣笑著摸了摸,然後把荷包裏的寶石那拿出來還給鳴雀,口裏不忘誇獎道:“鳴雀真是好孩子。”
鳴雀歡呼一下,用小爪抓住寶石高興道:“三哥看見了肯定很高興。”
說完又拍了拍小翅膀飛走了。
青衣細細看了會兒那塊明顯不如鳴鳶的寶石華麗的小寶石,默默微笑著收了起來。
誰知寶石在袖子裏還沒有捂暖,羽衣人一行又下樓來了。
“小羽應該還沒有走遠,你們先回家去,我自去尋他回來。”冷峻的羽衣人對著鳴鳶囑咐一聲,見鳴鳶躊躇地帶著一臉天真的鳴雀出去了,才走到青衣麵前來。
他先是掏出一些雪花銀放在櫃台上,然後對著青衣冷酷道:“鳴雀的寶石還給我,我用其他的換。”
青衣有些不樂意,鳴雀很可愛,她願意留著他的寶石把玩,這位羽衣人就算是給個寶貝她也未必看得上,再說了,他又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於是她也冷著臉淡淡道:“什麽寶石?我不知你在說什麽……”
羽衣人聞言伸手抓住青衣的手臂哼道:“我差點忘了,凡人最愛說謊,我不與你廢話。”
說罷手下用力,撕拉一聲,青衣的衣袖又被撕裂了。
這已是第二件衣裳了,青衣慍怒的要去瞪羽衣人,不料羽衣人接了掉落的寶石一個閃身就不見了,隻留下桌子上一塊五彩炫目的大寶石。
“什麽人啊……真是一家子強盜!”青衣啞口無言的瞪了會兒空蕩蕩的櫃台和寶石,終於忍不住咬牙暗罵。
邊上某個妖怪又飛著跑來跑去,一陣冷風襲來,沒了白玉簪,身為凡人的青衣終於久違的感受到了寒冷,一個大哆嗦後:
“阿嚏——阿嚏——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