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從窗邊回過身,布雷爾甩甩頭,好把路·莎樂美趕出腦海。他扯了扯掛在桌旁的絲繩,通知貝克太太讓等候在辦公室外的病人進來。駝背、長須的正統猶太人波爾羅斯先生遲疑地進了門。

布雷爾立刻就知道了,波爾羅斯先生在50年前動過扁桃腺切除手術。直到今天以前,他一直拒絕向醫生求診,可以見到那次手術所留下的印象有多深刻。今天到布雷爾這裏來,還是百般拖延的結果,用波爾羅斯的話來說,是一種“生死攸關的健康狀況”將他逼到了別無選擇、唯有就診的地步。布雷爾立刻拋開了他的專業架子,從書桌後麵走出來,並與波爾羅斯先生並排坐在毗鄰的椅子上,就像他不久前對待路·莎樂美的方式,布雷爾開始跟這位病人隨意閑談。他們談論著天氣、新一波來自加利尼西亞的猶太移民潮、奧地利改革協會煽動的反猶太主義以及他們共同的祖先。波爾羅斯先生對布雷爾的父親利奧波德的尊敬,就像猶太人社區中的其他成員一樣,並無二致,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內,這種對其父親的信任情感,就已經轉移到兒子身上。

“波爾羅斯先生,”布雷爾說,“我能幫你什麽忙呢?”

“醫生,我尿不出來。白天如此,晚上也一樣,但我真的想尿。我跑去廁所,但尿不出來。我站了又站,最終隻滴了幾滴。20分鍾後,又來了。我又想上廁所,但是……”

幾個問題,布雷爾就確定了波爾羅斯的毛病,他的前列腺一定壓迫到尿道了。現在隻剩下一個重要問題:波爾羅斯的病,僅是良性的前列腺肥大還是癌症?接著,布雷爾為波爾羅斯做直腸檢查。觸診時,他並未發現如岩石般堅硬的瘤狀物,但卻觸及鬆軟的良性腫瘤。

聽到沒有癌症的跡象,波爾羅斯先生露出歡天喜地的笑容,抓起布雷爾的手就吻了起來。不過,這快樂持續不久,他的心情便黯淡下來。盡管布雷爾一再安慰波爾羅斯放心,接下來的療程敘述,聽起來可一點兒也不讓人舒服:尿道必須被擴大,這得用一種帶有刻度的長金屬棒,或者說是“探針”,插進陰莖。由於布雷爾不做這種治療,他推薦波爾羅斯去見他的連襟——麥克斯,他是泌尿科醫生。

波爾羅斯離開之後——時間才過6點不久,這是布雷爾醫生傍晚出診的時間。他整了整大型的黑色皮製醫療袋,穿上皮毛襯裏的大衣,戴上高頂絲質禮帽,向門外走去,車夫費雪曼與四輪馬車已在等候他了。當他在檢查波爾羅斯先生時,貝克太太招呼了一名在十字路口站崗的小廝——那個年輕跑腿,有紅眼圈與紅鼻頭,別著一枚徽章,戴著一頂尖帽子,穿著一件有軍官肩章的過大的卡其軍外套。貝克太太給了他10枚銅幣,要他跑去把費雪曼找來。布雷爾比大多數維也納醫生富裕得多,因此他負擔得起以按年計費的方法,租下一輛小型馬車使用,而不是在需要時才叫車。

按慣例,他遞給費雪曼要拜訪的病人名單。布雷爾每天出診兩次:早上的一次,是在他用過咖啡與鬆脆的三角麵包卷的早餐之後;晚上的一次,則是在他結束了下午的辦公室看診之後,就像今天的情況。一如維也納多數的醫生,布雷爾隻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時候,才把病人送去醫院。不僅是因為在家裏有較佳的照料,也因為病人得以遠離傳染性疾病——公立醫院經常是這類疾病的溫床。

如此,布雷爾的馬車經常出勤:它真的是一個活動書房,裏頭有最新的醫學期刊與參考資料。幾個星期以前,他邀請了一位年輕的醫生朋友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陪伴了他一整天。那也許是一個錯誤!那位年輕人正處在選定醫學專業的階段,而那天,可能將他從內科給嚇跑了。因為,根據弗洛伊德的計算,布雷爾竟在他的小馬車上花了6個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