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清晨時光在布雷爾家中是一成不變的。街角的麵包師傅在6點鍾送來剛出爐的帝王麵包卷,他也是布雷爾的病人。在她的丈夫更衣的時候,瑪蒂爾德擺設餐桌,調製肉桂咖啡,並且放好鬆脆的三角形麵包卷與甜奶油,還有蜜漬黑櫻桃。雖說他們婚姻之中存在著緊張關係,瑪蒂爾德總是在露易絲與葛蕾珍照料孩子的時候,準備他的早餐。

這個早上,布雷爾全神貫注於他與尼采下午的會麵,他忙碌地翻閱《人性的,太人性的》,連瑪蒂爾德替他倒咖啡時,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他在沉默中用完早餐,並且喃喃說道,他中午跟新病人的晤談,可能會延長到晚餐時間,瑪蒂爾德對此很不高興。

“我聽到對這位哲學家的談論,已經多到讓我開始擔心的地步。你和西格花這麽長的時間在談論他!你星期三在正餐時間工作,昨天直到飯菜擺上桌子之前,你還待在辦公室裏讀書,今天你又在早餐時閱讀他的書。現在,你又提到可能會錯過晚餐!孩子們需要見到他們的父親。拜托,約瑟夫,不要在他身上花太多的時間,別像對其他人那樣。”

布雷爾知道瑪蒂爾德影射的是貝莎,不過,不隻是貝莎而已:對於花在病人身上的時間,他無法設下合理的限製,為此,她常常抗議。對他來說,獻身於病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一旦他接受了一位病人,隻要他認為有必要,他從來不會逃避對這位病人付出時間與精力。他的費用不高,而且,對囊中羞澀的病人,他分文不取。偶爾,瑪蒂爾德會覺得,她有必要讓布雷爾遠離他的工作——如果她能夠有辦法得到他的注意或時間的話。

“其他人,瑪蒂爾德?”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約瑟夫。”她仍然不想提起貝莎的名字,“當然,對於有些事情,一個妻子是可以諒解的。你在咖啡館那張保留桌——我知道你必須有一個見你朋友的地方玩塔羅牌,你實驗室裏的鴿子,還有下棋。但是其他的時間,為什麽讓你自己沒有必要地付出這麽多呢?”

“什麽時候?你在說些什麽?”布雷爾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自己正把事情帶往一次不愉快的衝突。

“想想以前,你對伯格小姐付出的時間?”

除了貝莎,這在瑪蒂爾德所能舉出的例子中,保證最能激怒他的一個。他前任的護士伊娃·伯格,從他開始從業的那一天起,伯格為他工作了10年左右。他與她之間非比尋常的親密關係,對瑪蒂爾德所造成的驚慌失措,相較於他跟貝莎的關係來說,其強烈程度幾乎不相上下。他們在一起的這些年,布雷爾與他的護士發展出一種超越同事關係的友誼。他們時常向對方吐露個人私生活中深刻的一麵,當他們獨處時,他們以名而不是姓來稱呼對方——這可能是維也納唯一這麽做的醫生與護士,但這就是布雷爾的作風。

“你總是誤會我跟伯格小姐的關係,”布雷爾以冷淡的語氣回答著,“直到今天,我都還後悔當初聽了你的話。開除她,一直是我生命中最可恥的事情。”

六個月前,在那不祥的日子裏,妄想的貝莎宣稱她懷了布雷爾的孩子,瑪蒂爾德不僅因此要他退出貝莎的案子,還同時要他開除伊娃·伯格。瑪蒂爾德既憤怒又羞恥,想要把貝莎的汙點從她生活中抹去。至於伊娃嘛,在瑪蒂爾德知道了她的丈夫與他的護士無話不談之後,就把她認定為整件可怕的貝莎緋聞案的幫凶。

在那個危機中,飽受打擊的布雷爾是如此懊悔,是如此蒙羞又自責,他接受了瑪蒂爾德的一切條件。盡管他知道伊娃是個犧牲品,但他找不出勇氣來保護她。就在隔天,他不隻把貝莎的治療移轉給同行,還開除了無辜的伊娃·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