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碗:六

長生碗 六

十方殿來人間辦案不知從何時起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 便是所有案件先讓薑青訴文著來, 若她無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將所有的傷害降到最低且完成任務,便讓單邪武著來。

這麽幾年下去,薑青訴辦過許多案子,唯有那麽幾次是案子中的人難纏頑固的, 單邪過了時間便要抽出腰間的鎮魂鞭了。

天越來越亮, 笛水縣裏的人也變多了起來,長風客棧內住了不少外來的旅客,有的是附近城池的來到笛水縣玩兒,有的則是路過,背著大包小包的行囊離開長風客棧時, 聞到老張燒餅攤上的香味兒, 總會買兩塊燒餅在路上當幹糧。

薑青訴靠著椅子坐在窗邊單手撐著下巴瞧見有人在燒餅攤上買了燒餅後給錢,張老漢依舊保持著笑目送人過去, 那口白玉一般的幹淨瓷碗始終什麽也沒進。

沈長釋嘴上的封印時間到了自然就解開, 他鬆了口氣總算能說話, 拉著鍾留看向薑青訴就問:“你有沒有覺得白大人現在的模樣特別像無常大人?”

“沈哥, 你才發現嗎?”鍾留壓低了聲音說:“有時候我看見白大人對我笑, 莫名就想到了無常大人那陰寒的臉。”

“你們說的話我可都聽到了啊。”薑青訴沒回頭開口, 視線還是半垂著對著窗戶外頭盯著張老漢的舉動,她道:“再者,你們不能因為現在單邪不在就在背後說他壞話, 會被他給聽見的。”

沈長釋:“……平日裏說的最多的就是您啦!”

鍾留拚命點頭:“就是就是!”

薑青訴回頭朝那兩人莞爾一笑:“架不住我不挨打啊。”

沈長釋、鍾留:“……”

回頭之後的薑青訴愣了愣, 對著門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有些尷尬地開口:“單大人, 您何時在那兒的?”

沈長釋與鍾留立刻就像是被貓捉到了的耗子,身上若有毛那肯定都是要炸起來了,兩人同時站了起來離開桌邊,對著門的方向就鞠躬:“無常大人!”

“噗哈哈哈……”靠著窗戶邊的薑青訴眉眼彎彎,指著那兩人就笑:“慫!”

一慫人一慫鬼慢慢抬頭朝門口看過去,哪兒有單邪的身影,倒是薑青訴騙了他們很開心,笑聲好一會兒沒收斂。

沈長釋歎了口氣:“白大人喲……”

薑青訴微微抬手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眉眼還是彎的,因為帶笑故而眼神明亮了許多,兩人看著都覺得有些發愣,忽而心想這女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寡淡的臉上,居然有這樣一雙明豔的眼。

“白大人在笑什麽?”門口的聲音響起。

鍾留和沈長釋都回神回頭看去,這回真的是黑無常大人回來了。

薑青訴抬眸朝對方看過去,搖了搖頭道:“沒什麽,隻是沈剛才說了個笑話,他聽說書的說,我曾猛烈地追求過皇後娘娘呢。”

沈長釋:“……”那分明是她自己聽說書的時候,那說書的說的啊!

鍾留不知,睜大了眼睛小聲詢問薑青訴:“您真的是喜歡女子的嗎?”

薑青訴認真點頭道:“對啊對啊,我喜歡女子,你們無常大人喜歡男子。”

沈長釋:“……”啊……白大人的性格越來越惡劣了啊……

鍾留捂嘴,又用一種驚異地眼神忍不住朝單邪偷偷瞄過去。

單邪瞥向他:“蠢。”

薑青訴又笑了起來,這回聲音咯咯從袖中發出,單邪朝她看過去,她為了免去這人也對自己施什麽法,於是逐漸收斂了笑聲朝窗戶外頭看過去,剛好看見了兩個人站在老張燒餅攤旁邊,沒買燒餅也沒走。

靠前的女子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身上穿著粉色的羅裙,看布料倒是挺好的,頭上戴著的珠寶也不錯,手上拿著一塊絹帕,臉上掛笑地與張老漢說話。那女子身後還跟著個丫鬟,丫鬟與之年紀差不多,穿得稍微差些,卻也是整條街中算是不錯的了,臉上有些不耐煩。

薑青訴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略微皺眉,忽而覺得身後刮過了一陣涼風,她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覺得耳朵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略微側過臉看去,便見纖纖手指落在了自己左側肩膀的窗沿上,就這麽撐著沒動了,黑色袖擺裏暗藏著紅色花紋,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的手,方才應當也是被他的手碰了一下耳朵。

薑青訴頓了頓,突然能聽到樓下人說話的聲音,心中怔了怔。

那女子道:“張伯,您的腿現在怎麽樣了?上次我給您買的藥可一直在用啊?”

“用了用了,讓陳小姐費心了,以後這些東西陳小姐還是別在老頭子身上浪費了,也怪不好意思的。”張老漢拿起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擦了擦汗。

姓陳的小姐臉上微紅道:“不要緊的,以前您和之孝哥哥沒少照顧我,再說……或許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我照顧您是應該的。”

張老漢哎喲了一聲:“陳小姐是來找之孝的吧?這個點了,他應當還在私塾裏教書,老頭兒這邊生意忙,想請小姐幫個忙。”

陳小姐立刻點頭:“您說。”

張老漢從自己的桌案上拿了幾塊燒餅用黃油紙包起來遞給姓陳的小姐道:“勞煩陳小姐給我家那兒子送去,天色不早,恐怕他又不會回來吃飯了,這些讓他吃,免得餓了。”

陳小姐接過燒餅點頭,臉上掛著些許害羞的笑:“好,那我這就幫您送過去。”

從老張燒餅攤離開,陳小姐臉上還略微泛紅,手中握著燒餅嘴裏跟含了蜜似的,薑青訴聽見她身後的丫鬟有些不滿:“那老頭兒什麽意思?這是把小姐當成跑腿的了?您在家裏茶水都是我們給倒好的,怎麽還得給他兒子送東西。”

“思鵑!我與之孝哥哥的關係你不懂嗎?”陳小姐責備了丫鬟一句:“若沒有張伯,沒有之孝哥哥,哪兒有現在的我?”

名叫思鵑的丫鬟還想說些什麽,但終究將話吞回了肚子裏,兩人從街上離開,張老漢臉上的笑卻始終沒收起來。

薑青訴頓了頓,問道:“那女子是誰?”

“哪位女子?”鍾留走過來問。

薑青訴指了個方向,鍾留隻看見那兩個姑娘的背影立刻就道:“哦,那是笛水縣陳員外的小女兒與她貼身丫鬟,小姐名叫陳瑾初,丫鬟叫思鵑。”

“富貴人家與貧乏父子如何認識的?”薑青訴又問。

鍾留道:“幾年前陳瑾初跟隨母親回外祖母家住了一陣後回笛水縣走過山路,那段時間正好是雨季,不想山體滑坡將她們的馬車阻攔,馬匹受驚跑走,車夫被山石壓成了重傷,兩個家丁去找出路便再也沒回來過。母女倆帶著一個丫鬟在馬車裏擔驚受怕了一夜,次日一早被上山采藥的張之孝發現,於是將她們從山裏帶了出來,還幫忙重新找了馬車與車夫,送她們回了笛水縣。”

“原來如此,所以這陳小姐芳心暗許,喜歡上張之孝了。”薑青訴點頭,難怪她放下女子慣有的矜持,大庭廣眾跑到張老漢這邊說話呢。

鍾留點頭:“雖是如此,陳員外卻瞧不起文弱書生,他家財萬貫,不舍得將小女兒嫁給窮苦先生,所以啊……說是給張之孝幾年時間,若他能考個一官半職的,便將陳瑾初嫁給他,隻是可惜,三年來張之孝屢屢落第,半月前找了個私塾教書,否則連吃食都顧不上了。”

薑青訴哦了一聲,對這張家與陳家稍微了解,又見長風客棧內有人出來,那人慣性地往老張燒餅鋪走去要買燒餅,張老漢開口道:“這位公子,您若願意給犬子祈福,我便能再送您三塊燒餅。”

買燒餅的人瞧上去年輕,大約隻二十多歲,聽見這話問:“那我不買,你也送我三塊燒餅?”

“您若祈福,我就送。”張老漢道。

買燒餅的人嘿嘿一笑,心想居然還有這等好事,於是便問:“如何祈福?”

張老漢伸手指了一下桌案上放著的長生碗道:“便是將您的手貼在心口慢慢攥緊,再將手裏的那股福氣放入碗中便好。”

“如此便好?”買燒餅的人見張老漢點頭,毫不猶豫地按照那動作辦了一次,總共也才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而已。

薑青訴瞧見那人將手貼在心口時,一股純澈的光在他的手心凝聚,手挪到長生碗的上方,一天壽命逐漸化作了一滴帶著光芒的水,順著指尖滴落在了長生碗中,與碗底的水融為一體。

張老漢將三塊燒餅用油紙包好遞給對方,誠心低頭:“多謝!”

買燒餅的人覺得奇怪,拿了燒餅晃了晃頭後便走了,他什麽也沒做,不過是幫人祈福了一下而已,免費拿到三塊燒餅應當是他占了便宜,如何還被謝了?

人走了之後,張老漢目光柔和地朝長生碗的方向看去,伸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低頭繼續揉麵。

薑青訴挑眉,指著那碗轉頭對單邪道:“你瞧見了不管啊?”

話音落下了才覺得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單邪距離她稍微有些近了,近到甚至能看到對方的睫毛根根分明,便立刻轉頭繼續看向窗外。

單邪道:“這是在你三日期限內,我答應了不管。”

薑青訴問:“凡人的壽命,便可這樣輕易改變嗎?你也瞧見了,即便是一天,也有天上地下之別。”

“命是他們自己送出去的,觸碰長生碗的那一刻便改了結局,怪不得別人。”單邪道。

薑青訴挑眉:“可那些將命送出去的人並不知情。”

“天下怎會有白吃的午餐?”單邪道:“若一生活得坦蕩,不貪任何便宜,不受任何無端饋贈,又怎會改了自己的命?”

他說完這句,手中的扇子合上,對著薑青訴的頭頂上輕輕一敲:“都是自尋的。”

薑青訴伸手摸了摸頭頂,居然覺得有點兒被打疼了,她眨了眨眼睛回頭看去,單邪已經轉身朝桌邊走了,她又伸手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頭,沒有疼感,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