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梅燈:十六

點梅燈 十六

“慕容?”夏莊從床上坐起來,身側空蕩蕩的,原本應當躺在這兒的人不知去哪兒了,他起身下了床,眉心微皺有些緊張,準備出門去尋。

原本已經推開房門了,想了想還是回來將掛在外衣腰帶上的荷包帶著,那是以前李慕容繡給他的,裏麵可以裝一些碎銀子,零零散散的小東西不成問題。

出了房間,夏莊左右看了兩眼,不在院中,也不知去了何處,將隔壁間伺候的丫鬟叫起來,丫鬟睡得比他還沉,問了李慕容的去向,結果丫鬟不知道,丫鬟問:“可要叫醒府裏的人來找?”

夏莊想了想,搖頭:“等等,我再去一個地方,如果那兒也沒有,就把他們都叫起來。”

白日發生的事一直都在夏莊的腦海中徘徊,他想起了那假扮商人請他與李慕容吃飯的黑白無常,直覺這事兒與他們有關,於是一路往梅莊的宗祠方向跑。

單邪看到李慕容已經被梅靈本體上的靈氣所環繞,周圍的風分明很小,卻能在裏麵聽見尖利刺耳類似女子尖叫的呼嘯聲。

李慕容睜大了雙眼盯著自己的手,從一隻變成了兩隻,都成了半透明的模樣,交疊在一起的地方才是肉體,分裂出來的應當就是魂魄了。

她的手無法從梅靈本體上挪開,樹上的花瓣紛紛脫離樹幹,她像是置身於卷風之中,發絲飛揚,衣擺翩躚,封印在梅靈本體裏麵的魂魄立刻要抓住機會跑出來。

李慕容的眼前突然有一道強光閃過,然後那光芒越來越亮,刺眼到她直接側過臉將眼睛閉上,身體裏被剝離的感覺越來越重,而後她聞到了淺淺的清香。

眼前還是梅莊的宗祠院子,隻不過這個院子裏麵的風景變了模樣,白雪消失,也沒有雜草,初春的牆麵上長了好些小草的嫩芽,花窗外掛著幾根重新變成嫩綠色的爬山虎,遮擋了一小部分視線,卻還是能看見外頭。

她就站在種下梅花樹的地方,瞧見身旁即將枯萎落光的花瓣,忽而聽見了院子外頭的聲音。

陽光灑下,一道男人的聲音響起:“前麵就是咱們小姐的住處,你要記住,但平日裏不要隨便往這邊走動。瞧,右側便是李家宗祠,但是夫人走了之後除了老爺小姐上香就沒人到這兒來了,你記著點兒,裏麵的東西不能碰,最好也別進去。”

“知道了。”另一道男聲說,他的聲音很好聽,正如灑在人身上的陽光一般,帶著初春的暖意。

然後,她瞧見了那抹身影,隔著花窗,對方沒轉過來,隻是微微側頭順著花窗朝宗祠院子裏麵看了一眼,眉眼溫和,五官俊朗,他的嘴角掛著淺笑,說:“居然還有棵梅花樹。”

這一瞬,李慕容覺得自己心髒狂跳,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是啊,她沒有腳,沒有身體,隻有一根稍微粗壯的樹幹,和樹幹旁鑽出泥土的嫩草。

“小姐。”下人打了招呼,花窗外擦身而過的兩個人回頭互相對望,長久的安靜並不突兀,男子率先打了招呼:“李小姐,我……我是夏莊。”

年約二八的李慕容微微頷首,眉眼含笑:“我知道。”

她看見了自己,李慕容心中忽然一疼,皺眉搖頭,她也知道,此時她所看到的一切,是借著梅靈的眼睛。

她愛過人,豈能不知少女心事?她也曾對著夏莊心跳氣喘,如何不懂梅靈的情誼?

再度睜開眼,她還站在宗祠裏,隻是身上穿著單薄的裏衣,枯草在,略微荒蕪的宗祠也在,周圍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梅花瓣卻漸漸從樹上落下來了。

單邪皺眉,一隻手對著梅靈本體的方向輕輕一指,一團藍色的冥火飛了出去直接將李慕容與梅靈本體給圍住,被封印在樹裏麵的魂魄就差一步便可以出來,但同樣,藏在李慕容身體裏原本應當沒有知覺的梅靈因為本體被觸碰,也在逐漸覺醒。

單邪的冥火貼在了梅靈本體上,冥火化符,順著枝幹脈絡尋找薑青訴的魂魄,就在這個時候,已經跑到宗祠外頭的夏莊瞧見了李慕容,立刻開口:“慕容!你在這裏做什麽?!”

李慕容回頭看了夏莊一眼,心中狂跳。

“快離開這,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夏莊有些慌亂,拉著李慕容的手就要拽著她離開,然而在剛觸碰的時候便覺得手指一疼,他立刻收了回來,看向李慕容,他滿臉疑惑:“為什麽?為什麽我碰不了你?你在幹什麽?!”

李慕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向梅靈本體,身體裏逐漸騰起的熱氣讓她心口發悶,她開口:“夫君,我……我死了。”

夏莊一驚,立刻搖頭:“不!你沒有!你若死了,那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誰?你不要瞎想,你隻是病了,病得很嚴重,我已經找了大夫,他有辦法治你的病,你快將手從那棵樹上拿下來,我們回去。”

李慕容抿了抿嘴,心中酸澀不已,她看著夏莊臉上自欺欺人的表情,卻越來越無法說服自己。

她之前也以為自己是病了的,在剛到奈何橋的那兩天,她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她總能從夢裏麵醒來,醒來之後身體好好的,還陪在夏莊的身側,他們的感情依舊,什麽都沒變。

但她死了,即便很想逃避,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已經死了,永遠都無法入眠,一直在陰曹與陽間來回,還會害了夏莊。這樣痛苦,讓她如何勸說自己還活著?

“你清醒吧,我已經死了。”李慕容的眼淚立刻落下,沾濕了衣襟:“我想陪在夫君身邊,生生世世。與夫君相守的這幾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夫君愛我,疼我,故而哄我未死,我也愛夫君,疼夫君,故而不能再害了夫君。”

“你在胡說什麽?你怎麽會害了我?你別擔心,很快咱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我已經想到救你的辦法了,慕容,你千萬別多想。”夏莊將手中的荷包拿出來,靛色的絲綢上繡著精致的兩隻白鷺,他要當著李慕容的麵打開,卻發現裏麵放著的東西不見了。

“去哪兒了?我的符呢?!我的符去哪兒了?”夏莊立刻將荷包的邊角都翻了一遍,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將隨身帶著的重要的符放在了何處,於是安慰李慕容:“沒關係,我再去尋那高人,他定然會慷慨再給我一張符,到時候我就可以救你了。”

李慕容聽不懂夏莊在說什麽,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就連在陰曹地府裏做事的薑青訴都告訴她她不可能再有存活的機會,人間的修道士哄騙夏莊的符紙,又怎麽可能真的讓她重活一次?

“與夫君在一起的每一天,你都隻讓我高興,從來不管自己的喜好,你說要我讓著你,就讓你愛得更深一些,我讓了你這麽些年,你也讓我一次可好?”李慕容頓了頓,就讓她也做一次他們之間愛得更深的那個人,成全夏莊完好健康的一生。

“不!我不讓!”夏莊死死地抓著李慕容的手,也不管自己究竟被梅靈本體的能力刺傷得有多痛:“究竟是誰左右了你?莫非是她?!莫非是那梅靈?!”

單邪的手猛地收回,藍火在樹幹上消失,他攥緊了手,朝身側的薑青訴看了一眼,因為夏莊的出現,沈長釋與薑青訴都有些緊張。

“怎麽樣?而今局麵如何處理?”薑青訴問。

單邪的手握緊了許久之後才慢慢鬆開,回答道:“魂魄已經取出了。”

“既然白大人的魂魄已經取回來了,現下局麵又不樂觀,是否要等到下次再找機會?”沈長釋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問,畢竟梅靈與李慕容並沒有完全分開,他們想要帶走李慕容還是很難。

單邪朝薑青訴看了一眼,道:“已經過了子時,你的三日之約並未達成。”

薑青訴愣了愣,道:“這不算,你答應我時是正午,現在距離正午還有幾個時辰……”

“我說到了,那便到了。”單邪說完,抽出腰間的鎮魂鞭,薑青訴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立刻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一旁的沈長釋看見了,往後退了一大步睜大了眼睛嘴角都裂開了,長舌頭掛出來超過下巴瑟瑟發抖。

“夫君!你放我走吧!”李慕容看著夏莊已經被灼傷燒焦的手心,泣不成聲:“你快鬆手,鬆手啊……”

“我不放手,我死也不會放手的!”夏莊衝到了前麵,兩隻手同時抓著李慕容的手腕,要將她的手從梅靈本體上挪開,他一邊用力一邊說:“我有借魂符!一定是晚間睡覺脫衣時落在房內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們用借魂符將梅靈的魂魄來替換你的,這樣你就不用死了,你能健健康康陪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去青山,你之前不是一直說想要去青山的嗎?”

就在夏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慕容的手立刻從梅靈本體上給抽了出來,他將李慕容抱在懷中,頭埋在對方的肩膀上猛地喘了一口氣:“好了,好了……我們回房間去找借魂符,我等不了了,我等不了她精血耗盡的那一天,我要我們現在就在一起,我要你現在就活。”

“夏莊哥哥……”一記聲音彷如霹靂打在了夏莊的身上,他睜開了眼睛,紅了的眼眶淚水流出,猛地推開懷裏的人,還是李慕容的身體,李慕容的臉,然而卻不是李慕容說話的口氣,和會露出的表情。

夏莊抬頭看了一眼黑暗的天,再看向李慕容問:“你……你是梅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