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正當我打算去問下一個時,我看到經理陰沉著臉直直地向我走來。

“屢教不改,我上次怎麽說你的,有沒有記性。”他嘴角耷拉著,氣鼓鼓地訓斥我。

我囁嚅地告訴了他,我要辭職。

他驀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上下看我,我們就這樣對視了片刻,他忽然轉過身莫名其妙地離開了。

幾分鍾後,他急匆匆地返回來,衝我作了個手勢:“董事長要見你,去十二層他的辦公室。”

他的目光裏透著一股惡毒,就像有兩隻蠍子在裏麵爬動著。

我忐忑不安地進了電梯,上到十二樓,整整一層樓隻有一扇高大的黑色木門,我敲了敲門,有人在裏麵漫不經心地說了聲“進來”,仿佛被一陣風從極遙遠的地方飄忽吹來。

我推開門,這間辦公室跟我們二樓的那間屋子一樣大,但隻在一角擺了張暗紅色的老板台,空蕩蕩地令人心生寒意。

桌後坐了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穿了件黑色恤,懶洋洋地靠在寬大的椅背上。他的眼睛又黑又深邃。

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滿以為董事長會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我站在他對麵,房間內陰冷陰冷的,我的毛孔一陣陣縮緊,他左右擺動著靠椅,問我:“聽說你要辭職?為什麽?”

“唔……也不為什麽。”

“你不知道我的公司是不允許辭職的嗎,簽了約,最少也要做到60歲。”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急了,“你跟我開玩笑吧,簽的明明是一年。”

他微微一笑,從抽屜裏拿出幾張訂在一起的A4紙丟在我麵前。

有我的簽名,我的合同。

我狐疑地拿在手裏,一頁頁地翻過去,翻到最後一頁時,我的身體驀地僵硬了。

在工作年限一欄,我印象中清清楚楚的“一年”,竟變成了“一生”。尤其是那個“生”字,像一隻怪裏怪氣的蟲子盤在紙上。

這不可能,你們改了合同。我憤怒地把合同摔在桌上,但他卻表現得溫文爾雅,愈發親切了。

“你手裏不是也有一份嗎?不妨拿來看看。”他笑著提示我。

是的,我也有一份,我匆匆跑回家找出那份合同,頓時呆住了,上麵寫的竟然也是“一生”,我左思右想,想不通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的手機震動起來,那個聲音透過聽筒爬進我的耳朵,上麵還攀附著笑意:

“你的一生已經被我買斷了,不要再想著辭職的事情了,明天照常來上班,就像你那些可愛的同事們一樣。”

“殺了我也不會再去你那爛公司了。”我歇斯底裏地對著話筒嘶喊。

他響亮地爆發出一串油膩的笑。

“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尤其是從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孩嘴裏,我通常不會放在心上,記住明天準時來上班。”

他掛斷了電話。嘟嘟的忙音聽起來活像他的笑聲,令我心中一陣陣發毛。

我關了手機,在家裏躲了一個星期,我記得我簽協議時留了住址,這讓我頗有些心驚膽戰,擔心那家公司的人找上門來。

然而沒有任何人來打攪我的生活,連查水表的都沒來過。

我身體裏繃緊的弦終於鬆弛了下來。

又歇了一個星期,銀行卡裏的錢就像春天的冰一樣不斷融化消弭,無奈,我隻好在網上繼續投起了簡曆。

運氣不壞,這次錄用我的是一家電子商務公司,在南城,麵視我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經理,整個談話中,我都被一層淡淡的香水幽香包裹著,談得還算滿意,我在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出於謹慎,簽字之前我特意伸出食指在工作年限欄的“一年”上用力蹭了蹭,見沒什麽異樣,才算放心。

簽完合同,女經理溫婉一笑:“董事長說要見見你,跟我來吧。”

她像個酒樓的引位員那樣將我引到隔壁的一個房間,輕敲了三下門,聽到裏麵有人說了聲“請進”,伸出手微笑著示意我進去。

一瞬間我靈魂出竅,覺得自己仿佛就站在地獄黑漆漆的入口。

方才的那聲“請進”是那麽的熟悉,它輕飄飄地滲過來,就像我似曾相識的兩團鬼火。

我硬著頭皮推開門,果然看到穿著黑色恤的他靠在皮轉椅上,姿勢同那天一模一樣。

他咧著嘴朝我笑著,眼睛裏閃爍著幽暗的光。

“別來無恙啊。”他說。

三年後,我成為一家知名跨國公司的經理,以商業精英的麵目頻頻亮相於世人麵前,一時風光無兩。

但在他麵前,我永遠恭敬有加。

他,我的主人,原諒了我初入社會時的幼稚與反叛行為,他從一開始就看好我的才能,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拜他所賜。

我是他的員工,但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牧羊人,替他看管著那些有著不同顏色衣領的員工。也更像一個養蜂人,每天把新鮮的“蜂蜜”收攏起來,定期呈遞到他的手中。

世界上所有的企業都是他的,無論是金融、貿易、廣告、餐飲、娛樂……,他都是最終意義上的老板,而那些世人眼中的老板,其實跟我一樣,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牧羊人。無論你去哪一家,你轉無數次的行,跳無數次的槽,其實都是一樣,你除了把你的一生賣給他,別無它選。

既然別無選擇,那就隻能像我一樣,努力離他更近一點。

我每天盯著監視器,成年累月地看著時間、青春、激情這些珍貴的精華,從那些坐在小格子裏的年輕人身上滴瀝下來,被我用他教授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采集起來。

這些就是他要的“蜂蜜”。

這些“蜂蜜”讓他永生不死,令他永遠保持年輕,做為對我們的恩賜,他有時候會給我們分上一點,隻一點點就已經讓我們驚喜不已了,因為這東西是如此的珍貴,把全世界所有銀行的錢加在一起也無法買到一毫。

他對我是如此的仁厚,我無以為報,隻好加倍努力工作,替他尋覓更多生氣勃勃的年輕人,與他們簽下一生的長合約。

這一天,一個送快遞的年輕男子按響了馮蕭蕭家的門鈴,為她帶來了一個包裹。

這是個20公分見方的小紙箱,用透明膠帶纏繞得密密匝匝,托在手中輕飄飄的。

誰寄來的,內有什麽,一概不知。寄件人一欄空白。

還是簽收了。年輕人微笑著說聲再見,禮貌地帶上門,腳步聲在樓道中咚咚遠去。

纏得真結實,馮蕭蕭被迫動用了剪刀,把紙箱開了個口子,費勁地把手伸進去。那東西冰冷而光滑,仿佛某種冷血動物一樣偎依進了她的手心,取出來,竟是一瓶麵膜。

拿在手中打量它。沒聽過的牌子,從來沒有在電視上受過它的騷擾。

誰會給自己寄一瓶麵膜?

是婚前的某個閨蜜?還是那些沒錢打廣告而隻好采用試用促銷的化妝品商?無從猜測。

馮蕭蕭擰開蓋子倒出一點在手背上,乳白色的漿液裏,某種水果的香味立刻四散開來。

恩,看上去還不錯。

敷上麵膜,像帶上一張白色的麵具。這樣一張臉,如果晚上出去,再一跳一跳的走路,肯定會很有意思,想到這,馮蕭蕭自己笑起來。

但馬上這笑就讓她有了負罪感,她覺得以她現在的處境,是不應該笑得出的。

半年前她結婚了。那個叫衡生的男人自稱是個導演,手指修長,眼神深邃,嘴角上總是挑著一抹笑意。他們是在一個叫動脈的酒吧相遇的,然後她就被迷住了,稀裏糊塗地嫁了他。

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就嫁了,這個男人具有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而且,似乎也很有錢。

但結婚跟沒結婚也沒什麽差別,很快馮蕭蕭有了悔意。他並不像一個結了婚的男人,三兩天回一次家,行蹤不定,馮蕭蕭憤怒地質問他,他狡黠地笑笑,說我是個導演,我為藝術而生,我當然很繁忙。我忙於準備我的新作品,在這個作品裏我將探討人性,很棒的,到時候一定給你看到,你會被震撼的。

對他的解釋馮蕭蕭將信將疑。但有一次,她接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告訴她恒生在外麵是個到處留情的男人。這個人身份不明,打電話的目的也成迷。

但他的話還是讓馮蕭蕭無比崩潰,她嚐試過跟蹤衡生,但每次跟著跟著,他就不知所蹤了。

什麽都沒抓到過。

麵膜在幹燥,變得柔韌,臉上有了緊繃繃的感覺。

電視機裏,那個叫範冰冰的女明星正在扮演一個妃子,她笑起來真好看,像隻狐狸一樣。

馮蕭蕭換了個姿勢讓自己更舒服一點。對屏幕上那張嫵媚的瓜子臉,她心悅誠服,也有些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