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五六間青磚灰瓦的老式建築靜靜地隱沒在黑暗裏,除了靠門口這一間,其餘幾間門窗上全都裝著鐵柵欄,想來也是一處關押囚犯的地方。謝坤猜測沒裝鐵柵欄的那間應該是看守值夜班的地方,另外幾間想必是牢房無疑,可奇怪的是這片牢房的格局怎麽跟前麵那些有所不同呢?

壯著膽子到沒裝柵欄那扇窗前,趴到窗縫上往裏看,沒人,桌上點著盞如豆的油燈,散亂著些紙張之類的物品。

看守哪去了?

再逐一查看那幾間牢房,隻有緊裏麵那間是空的。其餘房裏都關著囚犯,鼻息均勻,都睡得正香,但這些囚犯呼吸的聲音讓謝坤覺得有點怪怪的,恰巧有個囚犯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哼了聲,謝坤才恍然大悟,原來裏麵是個女人。

難怪這裏跟外麵有所分別,原來這是一處女監。

見這個院子完全是密封的死院,再沒有別的路出去,謝坤心裏一陣懊喪,正要順著原路退回去,就在這時,那間空無一人的牢房裏竟有人咳嗽了一聲。

兩個人魂差點被嚇飛了,轉頭見旁邊有口烏泥大缸,也不管裏麵有水沒水,一頭便紮進去。

幸好是個空缸。謝坤揉著頭上的痛處,縮在缸裏納悶,不對呀,明明剛剛看了是間空牢,怎麽會有人咳嗽,莫非這牢中鬧鬼?壯起膽子探出頭去,見那間牢房裏竟亮起了燈光,還有交談的人聲,緊接鐵門咣當一聲打開了,居然從裏麵走出兩個人來。

是兩個年輕的獄卒。各提著一盞燈籠,鎖好這牢門,兩人又提著燈籠挨個牢房照了一遍,才晃悠悠地回到門口那小屋去了。

奇怪,這兩個獄卒是從哪冒出來的?

半天沒吭氣的馮如倫說話了:哥,莫非有暗門?

謝坤陡然興奮起來,小聲跟馮如倫說:搞什麽飛機,有沒有膽子看看去?

龍肝鳳膽

打開鎖進去,牢中一團漆黑,隻能憑手指在牆壁上一寸寸的摸。

終於,手指感覺到平行的兩道細縫,兩人心頭一陣欣喜,將手掌貼在細縫間緩緩用力,吱扭一聲響,暗門旋轉了九十度,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口露了出來。裏麵,一條通道向地下延伸下去,兩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個突起,放著盞油燈。

這通道約有二十來米長,沿著石階走下去,每一步都傳出空洞的回音,謝坤抽抽鼻子,空氣中有股子淡淡的怪味,說不清道不明,下到盡頭裏麵竟是個密室,隻有十幾平大小,像個房間般高矮,四壁都是粗糙的石塊堆砌成的,但令他倆大吃一驚的是,密室中間竟放著一個極大的鐵籠,以粗大的鐵鏈固定在四麵的牆壁上。看這鐵籠的尺寸,倒像是動物園裏關獅子老虎等猛獸的。

但籠子裏既不是獅子,也不是老虎,而是一個人。

一個男人盤膝坐在鐵籠裏,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倆。身上手銬腳鐐齊具,活像個展示刑具的模特,看樣子應該是個重犯。謝坤猛的想起對門牢裏那兩個人曾提到的那個危險的大人物,現在看來,極有可能就是這個人。

他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可看這人的模樣,實在不像個窮凶極惡的人。他也就三十出頭,身形瘦長,著一件白色長衫,不過早已肮髒不堪。麵目清秀得像個女孩,眼窩微微凹陷,眼神深邃,雙眉緊鎖,眉宇中透出的一股桀驁之氣。

這人沉聲問道:你是誰?

謝坤討好地擺擺手:我們是從前麵那破牢房裏逃出來的。說著伸出手在脖子上作勢比劃了下,解釋道,不跑不成,明天就要砍腦袋了。

男人道:獄內守衛森嚴,你們怎麽到的這裏?

謝坤輕蔑道:嚴個屁,跟個漏勺似的,當然了,也仗著我們倆有點狗屎運,誤打誤撞就跑到這來了。

你們倆?

哦,怎麽說呢,看起來我們隻有一個人,實際我們是兩個人,我叫謝坤,他叫馮如倫。

馮如倫忙跟著說:對對,我叫馮如倫。

謝坤心說自己跟馮如倫你一句我一句的,在這人眼裏肯定像個精神分裂症似的。見男人並不怎麽暴力,謝坤心裏放輕鬆起來,問道:快說你做了什麽壞事,怎麽被人像個小雞似的裝到籠子裏了?

壞事?男人忽然仰天長笑,如果我說我是因為要做一件天大的好事才落得這般田地,你可相信麽?

謝坤道:做好事做到被被關起來,長這麽大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男人冷笑道:民智未開,現在你們自然不會理解我等的苦心,但百年之後世人對我等會自有公論。

謝坤心說吹牛插撞到槍口上了,我他媽就是百年後過來的。

馮如倫還是對案情比較感興趣,插嘴問:那個巨殘忍的、殺了好多人的殺人王都被關在外麵,卻不嫌麻煩把你關到地底下,看來你殺的人肯定比他多,讓我猜猜,有一百個嗎?

男人冷哼一聲:沒那麽多,隻打算殺一個,還沒有成功。

馮如倫更好奇了:你要殺誰?

男人臉上罩上層悲憤之色,咬牙道:誰?還不是那個禍國殃民的老賊婆。

謝馮二人幾乎同時“啊”了一聲,異口同聲驚呼:你說慈禧啊?

男人點頭。

謝坤退後幾步,重新上上下下打量起男人來,居然敢殺慈禧這個史上最強的老太太,他對這人有點刮目相看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是誰?

男人凜然道:在下譚嗣同。

啊?——謝坤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隻恨身邊沒有台數碼相機,要不立馬衝上去跟他合影了。

譚大哥,我是你的粉絲啊。謝坤大叫一聲,激動得幾乎暈掉。

他心說,這趟清末之旅還真是不虛此行,眼前這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他輔佐光緒皇帝變法一百零三天,最後被慈禧太後所殺,從容就義,視死如歸,臨死前還留下了兩句特牛插的絕筆詩,高中曆史書上就是這麽寫的,高考時的填空題裏都填過這家夥。

馮如倫這時顯出他的沒文化來,悄聲問謝坤:這大哥很有名嗎?

謝坤還沉浸在激動之中,沒工夫搭理他,圍著譚嗣同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做點什麽。

譚嗣同對謝坤的這種激動顯然不是很理解,猶豫著問:你……認識我?

我、我、我好崇拜你啊。你是曆史上有名的大英雄啊,我還背過你的詩呢,每次一讀你那絕筆詩我就熱血沸騰,血管都要爆裂了。

我的詩?譚嗣同一臉疑惑不解。

哎呀,就是那句巨有名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呀。

“我自橫刀向天笑?”譚嗣同將這句詩在口中反複吟頌了幾遍,臉上竟流露出讚賞的神情:小兄弟,沒想到你詩才還這麽好,我前日裏正好想了兩句詩。說到這裏他吟頌起來,“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然後說,隻想到這頭兩句,正苦於後兩句無處尋覓,今日你這句“我自橫刀向天笑”我覺得倒很是合適,小兄弟可否不吝轉贈與我?

啊!謝坤愣了。

馮如倫顯擺道:我上小學時也背過這詩,是“我自橫刀向天笑,忽聞岸上踏歌聲。”說完拍著手傻嗬嗬地笑起來。

譚嗣同搖頭:“忽聞”這一句是李白詩,不合適不合適。

轉而又長歎一聲:不過我等引頸就戮,萬千民眾又何不是在隔岸觀火,談笑風生。說完正色道:看來小兄弟與我有緣,詩就不談了,實言相告,我命已不久,但一直有個心願未了,不知道小兄弟可否為我做件事。

謝坤心說別說一件,兩件都沒問題啊,連忙點頭應允。

譚嗣同道:我等輔佐聖上變革祖宗之法,為那老賊婆所阻,也曾商議借袁世凱之新軍夜襲頤和園,一舉鏟除那賊婆,不想卻被袁賊告密。如今我身陷囹圄,自身不足慮,但聖上危在旦夕,那賊婆已然動了殺機,這幾日就要動手廢掉皇上帝位,然後謀害皇上。

啊?那怎麽辦啊?馮如倫張大了嘴巴。

譚嗣同忽然張開嘴,將手指伸入口中緩緩拉出一條細線,那線拉到盡頭,末端竟係著一個錫箔紙包裹的小包。謝坤看得呆了,原來譚嗣同將這小包用細線係住吞入胃中,將細線的另一端纏在牙齒上,他不得不暗暗佩服,這的確是個躲避搜身的高明辦法。

譚嗣同層層揭開外麵的錫箔,謝坤與馮如倫心砰砰直跳,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小包,惟恐遺漏了某些細節。錫紙包完全攤開,兩小塊細膩如羊脂的白玉安靜地躺在譚嗣同手心,發出柔軟的白光。這兩塊玉都隻有小指肚大小,像是一對,一塊雕琢成一條蟠龍的形狀,另一塊則被雕琢成一隻鳳凰,形神兼具,栩栩如生,仿佛吹口氣就能飛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