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我打了個激靈。

“神經病,以後別打我電話了。”我外強中幹地罵了一句,假裝憤怒地掛掉了電話。

手機的電鍍外殼上掛滿了汗水,襯衫黏嗒嗒地貼在背上,我好久沒出這麽多汗了,這麽多冷汗。

那個箱子在我床下放了七天,我每天都把他拿出來看看,然後再塞回去。

我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理它,先這麽放著吧。

打開就會死?有這麽霸道?裏麵是什麽?

是炸彈嗎?

是芥子毒氣嗎?

是炭疽嗎?

是病毒嗎?

是放射性物質鈾、鐳、銫嗎?

是所羅門王封印的大魔鬼嗎?

是埃及法老王詛咒嗎?

是……嗎?

我真是越來越擔心了。

第八天晚上,外麵下起了雨,閃電不時劃破天空,我琢磨著箱子的事,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明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將這一切和盤托出,裏麵有什麽就推給國家來處理吧。

這樣一想,我一下子就釋然了,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有點餓,我打電話給必勝客,叫了份外賣,準備吃完了就去單位。

不到十分鍾,門就被敲響了。

速度還真快,我嘟囔著,趿拉著拖鞋走過去打開了門,我怎麽也沒想到,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劉崢。沒等我露出驚詫的表情,他已然迅速擠進來,借著身體的重量砰地撞上了門鎖。他像熊一樣靠在門上,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陰沉表情,那雙魚眼顯得更鼓了,眼白占據了眼眶內絕大部分,而且布滿了葉脈狀的血絲,就仿佛碎裂了一樣。

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來幹什麽?”我惱火地望著他。

他肥大的鼻翼像巨大的白蛾鼓翅那樣翕動著,眼睛愈加鼓凸起來。

“我來拿我的箱子。”

“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的。”我喝問。

他伸出一隻手,“給我。”

與此同時,他的另外一隻手從背後挪出來,就像一個殺手從黑暗的角落中悄無聲息地走出。那手裏攥著一縷寒光。

我愣了好一會才認出來那是一把刀,有一尺來長。

這把刀令我啞口無言了,本來我還想罵幾句難聽的話,但它一下子就讓我客氣了。

我乖乖地帶他到臥室,把箱子拖出來放到他腳邊。我注意到他原本空洞的凸眼睛裏立刻掠過了一道光芒。

我剛想壯起膽子問問他箱子裏到底是什麽,他已經抬起手給了我一刀。

又是一刀。

再一刀。

我就像慢鏡頭一樣倒下了,我躺在地板上,感到肚子上像是有一些熱水淌過,那口箱子就橫亙在我眼前,龐大得像一條方形的山脈,可我的眼睛卻有點像調不準焦的望遠鏡,任由它一陣清晰一陣模糊。我看到它離地而起,懸晃在空中,跟隨著一雙穿著黑皮鞋的大腳慢慢飄進了虛無裏,隨後我的耳朵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清晰得就像是對著麥克風發出來的。

然後就什麽都消失了。

我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我身上纏著浸了血的繃帶,但幸運的是我還活著。

幸虧我叫了那份外賣,他走後不到十分鍾,送餐的小夥子發現了順著門縫流淌到樓道中的血,好在還沒有全流出去,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罵他們的廣告了。

至於那個劉崢(當然是假名),他逃之夭夭,從此消失不見,不僅到現在仍沒有抓到他,甚至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是個謎。

我隻知道,他是個綁架犯。

對他的所作所為,我隻能盡最大的想像力去猜測,因此接下來的推斷,未必就是真的。

一起綁架案,最難的環節是什麽?想想就知道了,是安全地取回贖金。

要知道,那些家屬一點都不講信用,動不動就報警,然後警察就會蹲守在約好的地點,架起網,守株待兔。

取贖金這一環節是綁架是否成功的決定因素,我猜他一定花費了不少心思在上麵,而小洋樓上那個女人的縱身一跳也許就是他絕妙構想的源頭。

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麽跳樓,想必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但我相信是這件事啟發了他。

也許事發當時,他就混在圍觀的人群裏,若有所思。

他肯定也了解小洋樓資本家跳樓的傳說,這傳說流傳了半個多世紀,這一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把這兩件事嫁接到一起,誕生了一個膽大妄為的計劃。

於是,人質家屬接到一個離奇的勒索電話。

“準備一百萬……準備一個舊式的鐵皮箱……把錢裝進去……焊死……帶上鐵鍬和粗繩索……打車……到桂華路……現在下車……右拐……走……繼續走……進右手邊的工地……有沒有看到那口井……對……掀起石板……下井……下,別他媽羅嗦……用鐵鍬挖,挖坑……挖深一點……對,把箱子埋進去……好,石板蓋好……回家……半個月後保證放人……不許報警,否則就準備收屍吧……”

至於他們報不報警,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他要做的就是盡量規避風險——找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人去替他拿回那筆贖金。

這就是他整個計劃的核心。

這個人必須是與他毫無瓜葛的,這樣即便被抓,也牽涉不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挑中我的,也許他是我的忠實聽眾,也許他偶然在收音機前聽到了我在喋喋不休地重複我們的熱線電話,不過,無論從哪方麵看,我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人選。

他編織了那樣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逐漸把我帶進了他的局,他的最終目的,是引著我下到井裏挖出那口箱子。

被綁在出租房床上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張可憐的肉票,而我在電話裏聽到的男人的慘號聲,也許就是他自己錄的,同樣是假象。

他肯定一連幾天監視著我,一旦我被抓,他便會立即潛逃;如果我拿到錢,那麽他就盡量想辦法拖延幾天,確認安全無虞後,再潛入我家將我殺掉,把錢帶走。

至於那個修鞋老頭,我想應該是他計劃外的一個驚喜,即便我沒有遇到這個老人,他也會通過別的方式把想讓我知道的“線索”都透露給我。

他做到了這一切,幾乎完美無缺,隻是收尾時差了一點,沒有把我殺透。但這無所謂了,是否殺掉我並不是他計劃的主幹部分,隻是些細枝末節。

半年後,我養好了傷,我的聲音仍舊飄蕩在城市的夜空裏,也仍舊有熱情的聽眾打進電話來讓我分享他們的故事,隻是,我再也不同他們見麵了。

那是個陰雨連綿的午後,天空陰沉得仿如傍晚,我撐著把黑雨傘,在小區門口等待著那個房東。兩點整,他慢慢悠悠地從雨中走來,是個白胖子,撐了把女人用的花傘,紅藍相間,繪著妖嬈的大花。我倆簡單交談了幾句,他帶著我向他出租的房子走去。

其實昨天上午我已經看過那套房了。我先找的房屋中介公司,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小夥子熱情洋溢地帶我看了房,我心裏滿意,嘴巴上卻說還要再想想,等他鎖好門我倆分道揚鑣後,我悄悄殺了個回馬槍,把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貼在防盜門上:

“房主你好,我要租你的房,請聯係我。1355235XXXX。”

那天晚上我就接到了房東的電話,就這樣,我們甩掉了討厭的中介,各自省下了一筆中介費。這是我租房的一個小竅門,每次我都這麽幹。

房東挪動著肥胖的身體,像一個稱職的博物館講解員一樣,帶著我把各個房間都看了一遍,最後我們站到一扇鎖著的暗紅色木門前,他遲疑了一下,用略帶歉意地對我說,這裏麵是個儲物間,大約有五六個平米,因為前任房客遺留了些物品放在裏麵,所以就鎖上了,你如果要租我這套房,這個儲物間就沒辦法用了,不過我可以酌情給你減點房錢,你看能接受不?

又不是什麽大問題,沒什麽不能接受的,我豪爽地點了頭。我們簽了份為期半年的租房合同,然後握了握手,我的手就像是坐沙發那樣陷進了他的胖手裏。他的臉紅撲撲的,洋溢著胖子們那種慣常的笑容,就像一隻開放在夏天正午的向日葵。有一個瞬間,我似乎感覺到他的高興有一點過分了,但我並沒有多想。

但是,在我搬來後的第三天晚上,我開始感覺到一種怪異的氣氛彌漫在這套房子四周,那是一種神秘、不確定的東西所帶來的壓迫感,它不是來源於房子內部,而是來自於一些奇怪的陌生人。第一個人就是那天晚上敲響了我的房門的,當時電視屏幕上新聞聯播正在奏起熟悉的旋律,我聽到了敲門聲,有點怪,不是我們通常敲門那種緊湊的、富有生氣的噠噠噠,而是節奏僵硬遲滯的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