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程翔的臉上再次浮現起那陰森莫測的笑容,他終於開口了:“發生了什麽,一會你就知道了。”

他的聲音粗啞,還帶著一點曲裏拐彎的南方口音。這是一個許菲完全陌生的聲音。

許菲的耳邊轟的響了一聲,如同炸了一個雷。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從看到他時就有種怪異的感覺,那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程翔,他隻是一個跟程翔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陌生人。

她的尖叫聲剛要出口,男人的手已經蛇一般的躥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許菲隻覺得一股軟膩的香味探入鼻腔,她的眼前漸漸彌漫起了濃重的黑色。

程翔在落華山莊的一間客房裏和人喝酒。

這家渡假山莊座落在西郊,是他的一個最鐵的朋友的產業。

隻有他和朋友兩個人,朋友給他倒滿一杯啤酒,小心翼翼地問他,有什麽事能不能跟我說說?

程翔一飲而盡,用手背胡亂抹抹嘴唇,咬牙道:有人要殺我。

朋友拿酒瓶的手定在空中,愣愣地看他。

程翔臉色陰鬱起來,僵硬地笑笑:不說這個了,我這次來是找你來借樣東西,等一會我還得趕回去。

他抓住這位朋友的手:聽說你有把槍,能不能借我用幾天,我拿來壯壯膽子。

那天晚上11點多一點,一輛銀灰色的SUV在黑暗中開出落華山莊大門,沿著彎曲的土路朝市裏駛去。副駕駛上放著個黑色的小包,隨著車身在路麵上顛簸,它如同一隻黑色的小獸,不時在座椅上跳躍一下。

許菲的臥室,午夜靜如深海。許菲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捆綁在一把椅子上,周身無法動彈。

那個外貌幾乎跟程翔完全一樣的男人就坐在他的對麵,像一條蛇那樣微笑著,手裏擺弄著一把細長鋒利的匕首。他抬頭看了看許菲,“你家不錯,裝修得像皇宮似的,看來程家的家底滿厚實的。”

“我不是程翔,”他繼續說,“這二十幾年來我一直姓黃,這是我媽的姓。但我小時候曾經有個怪好聽的名字,叫程飛。現在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沒錯,從血緣上來說,我是程翔的哥哥,不過,我們隻是在娘胎裏共同呆過幾個月,出生不久後就天南海北了。

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二十六年前,我們在同一個子宮裏彼此親密無間,這二十六年來,我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形同路人,那麽,你知道我為什麽今天會拿著刀子出現在你的麵前?”

見許菲瞪著眼睛望著他,他慘然一笑,“因為他殺死了我的妻子。”

男人的講述不緊不慢地展開了,就像逐漸拉開了一副畫軸,呈現出的事實簡直令許菲完全無法置信,原來,整件事情背後的秘密與她的想象大相徑庭。

男人告訴許菲,他出生後由於父親的不忠,母親一怒之下帶著他遠走湖南,而程思危則帶著程翔留在了北方,後來輾轉到了西京,多年摸爬滾打後居然創出一片家業,成了西京的名人。這麽多年來,他們早已斷了音訊,甚至,程飛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自己模樣酷似的兄弟。

八年前,程飛的母親病逝,十八歲的程飛隻身闖蕩上海,經過幾年打拚後在一所散打學校做起了教練,生活終於安定下來,二十三歲那年,他結識了一個叫韓雪的女孩,墜入愛河。

兩個月前,他命運的輪盤忽然瘋狂的旋轉起來。程思危不知通過什麽管道,居然尋找到了程飛的下落,並特地帶著程翔飛來上海來見這個失散多年的長子,他老淚縱橫向程飛懺悔,希望能夠獲得他的原諒,重回到自己身邊,他將竭盡所能來補償他這麽多年的虧欠,但程飛隻冷冷地說了一句話:你去問我媽吧。然後摔門而去。

從頭至尾,程翔一直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一個月後,程思危突發腦溢血,當時的程飛並不知情,他剛剛同戀愛多年的愛人結束愛情長跑,正在三亞的忘川海灘歡度蜜月,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們在遊泳時遭到了一艘來曆不明的遊艇的高速撞擊,在一瞬間,他看清了駕駛那艘快艇的人,正是程翔。

他能想到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程思危在遺囑中涉及到了他,而他的弟弟卻不願意把父親遺產的一半分與他人,其中自然包括他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所謂哥哥。

程飛依仗著身手與運氣逃過一劫,但韓雪卻葬身海水。

程飛收殮了韓雪的屍體,他答應韓雪回到上海就去最好的影樓拍攝婚紗照的,他不能辜負她,於是,他蠻橫地命令那輛載著韓雪屍體的麵包車開上繁華的街市,終於找到一家具有超常膽量的婚紗影樓,在那天夜裏,他以十倍的價格同他死去的愛人拍攝了一套婚紗照片。

攝影師從頭到尾臉色都是蒼白的,按快門時手指也不很利索。

拍完了這套照片,第二天,韓雪成為一堆輕飄飄的骨灰,永遠不見。

許菲一直以為那套婚紗照是程翔和某個女人拍攝的,原來大錯特錯,照片上的女屍,跟程翔本來就毫無關係。

再後來,就是程飛的報複了。他第一次踏上了西京這塊陌生的土地,下飛機的第一件事,他就去買了把匕首。

那套影冊是程飛派人送去的,目的是告訴程翔他來了,他要程翔在恐懼中死去,以全天下最痛苦的死法。

那麽,先殺了他的未婚妻怎麽樣呢?

程飛朝著許菲黑黑地笑了笑,慢慢地站起來。

程飛走到許菲麵前,看到了她的恐懼。

“我本來打算先殺了你,讓程翔跪在你的屍體旁哭泣,就像兩個月前的我一樣,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如果程翔不在乎你,我殺不殺你根本就無所謂,如果他愛你,那我殺掉你對他的懲罰還是太輕了。””他背著手踱了幾步,“咱們換一種玩法又如何?既然沒有人知道他有個哥哥,那麽我有個新的想法,我決定剝奪他的全部,然後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我享有他的一切,直到他老死”。他猛的轉向許菲,眼睛裏流露出瘋狂的光彩,“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我要割掉他的舌頭,然後把他砌到臥室這堵牆裏,像養豬一樣養活著他,我會給他在牆壁上鑿一個小孔,讓他每天都能看著我們是如何快樂生活的。”

“當然,我不會逼迫你,我們可以好好談談,這完全出於你的自願。”他溫柔地為許菲整理了下額上的亂發。

“到時候我們會有幾千萬,其中有一半會是你的,你想想有多少。作為交換,你隻需要跟我共同生活在這間房子裏,表演幸福,表演恩愛,國內一流明星的片酬也不過如此。”

他彎下腰:“你同意接下這場戲嗎?”

許菲望著他,沉默不語。

程飛笑起來:“你的眼神告訴我,有商量的餘地,其實你想一想,我那個弟弟對你未必有我這麽大方。”

就在這時,客廳裏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這聲音在午夜時分顯得分外刺耳,程飛把臥室門開了一道縫,悄悄朝門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對許菲說:他回來了,等我出去擺平了他,再來聽你的答複。

他一閃身出門,門砰的關上了。

短暫的沉寂之後,客廳裏傳來了男人的驚呼聲,接著是扭打聲,拳頭擊打在身體上的鈍響,沉重的喘息聲,持續了有五分鍾,隨後是兩聲沉悶的槍響,聲音不大,像是抵在什麽上麵發出的。

然後四周再次回歸一片沉寂。

然後,像是有一個人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慢騰騰地朝臥室的方向走過來。

門把手緩慢地旋轉起來,臥室門被輕輕打開了。

一個人影垂著手無力地站在門口。

許菲抬起頭,低低地問了一聲:你……你是程翔,還是程飛?

2008年的秋天,西京人見識了一場氣派十足的婚禮。五十輛黑色的奔馳在那天上午幾乎堵塞的交通。

在全市最大的萬豪酒店,在寫著程翔先生許菲小姐新婚致喜的巨大橫幅下,在眾多賓客的掌聲中,新郎新娘長長一吻。

許菲仰起臉,朝新郎露出了溫柔一笑。

貓郎君是他的筆名,他在生活中不叫這個名字,有誰會姓“貓”呢?

他從來就愛看恐怖故事,從桌子那麽高的時候就愛看,到現在他已經有房門那麽高了,二十多年來他看的故事數也數不清。

有一天他忽然對自己說,我也要寫,我為什麽不能寫?我為什麽隻是看別人寫?為什麽不能讓別人看我寫?

他奮發圖強,要寫恐怖故事了。這大約是在一年前。

可是他坐在電腦前,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他一個字也沒能寫出來。他既不知道該寫點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寫,要知道,在這之前他連一篇故事也沒有寫過,他隻是在看,可是看和寫就像坐車和開車,根本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