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此後一連三天都如此,張紅軍的熱情開始一點點枯萎了。

第四天,張紅軍來得明顯沒有前幾天早了,他捧著相機,大拇指摁在快進鍵上,呆望著屏幕上靜止不動的那條黑黢黢的狹長過道,心想如果再沒有發現就算了,明天跟商場編個謊,硬說質量有問題,把機器退了。

就在這時,毫無征兆的,一個女人的身影突然悄無聲息的在畫麵中一掠而過。

張紅軍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差點沒把手裏的相機扔在地上。

他手忙腳亂的倒回去,以正常速度重放,這下終於看清了。

的確是個女人,張紅軍一眼就認出,是黃三麗。

隻是此刻的黃三麗,走路的姿勢非常詭異,有點像……僵屍。

黑暗中,她左手裏拎著幾件衣服,右手拿著件黑乎乎的東西,她緩緩走到一麵鑲在牆邊的試衣鏡前,把那右手那東西套到頭上,理順,黃三麗頃刻間長發披肩了,原來那是頂假發。

接著,她脫下身上的睡衣,開始一件一件的、慢條斯理的試衣裳,每換一件,便對著鏡子木瞪瞪的照上一陣,再換下一件……

張紅軍目瞪口呆,黃三麗現在的模樣實在是太詭異了。

忽然間他腦子裏劃過一道閃亮,猛的反應過來,此時的黃三麗根本不是白日裏的她,她還在睡夢中,這是個夢遊的黃三麗。

江小乙所說的那個女鬼,應該就是她。

張紅軍的辦公室。

黃三麗直勾勾的盯著屏幕,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來她從來不知道還有夜晚的一個自己,這個自己,可以不受束縛,由著性子自在的遊走。

她白天裏拚命壓抑著的對那些漂亮衣裳的渴望,在夜裏得到了完美的釋放。

在這盛開著漂亮服裝的森林,白天她是係著髒圍裙的灰姑娘,夜裏她便成了擁有一切的公主。

公主當然要披著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有著換也換不完的新衣裳。

這是個童話,這是個笑話。

張紅軍關掉電視機,聲音冰冷的問:你再給我講講那個會走路的塑料模特的故事吧。他拉開寫字台的櫃門,伸手從裏麵掏出兩條裙子丟在黃三麗麵前。

正是莫小紅失蹤那兩個模特身上的裙子。

“在你的床下找到的,告訴我,那兩個塑料模特給你弄到哪去了,我真挺好奇。”張紅軍雙手交叉在胸前,語調裏帶著些嘲諷,說完又補充了句:你挺厲害。

黃三麗的表情先是迷茫,但隻是短暫幾秒,便被巨大的恐懼替代了。她哇的一聲哭起來,拚命叫喊著:我沒偷東西……我沒偷東西。這聲音異常淒慘。

張紅軍心有些軟了,他在猶豫是不是應該報警,或者通知莫小紅,這兩條對於黃三麗而言都不太妙。

門突然開了,張紅軍扭臉看去,進來的是韓東。製服不太合身,袖子短了一截,顯得有些滑稽,但洗得很幹淨。

張紅軍皺了皺眉,韓東沒有敲門。

黃三麗的哭聲突然就減弱了。

韓東背靠著牆壁,無力的看著張紅軍,小聲說:經理,那兩個假人模特跟裙子都是我偷的,跟她沒關係。

他懇求道:經理,你讓她先走,我全都跟你說,求您了。

張紅軍轉過頭對黃三麗說:你先出去吧。想了想又說:回你宿舍,沒我的允許,不許離開市場。

黃三麗抹了抹眼淚,默默向門外走去,臨出門,她回頭看了韓東一眼,眼裏除了淚水,仿佛還有些別的東西。

張紅軍向後退了兩步,半個屁股坐在寫字台上,重重吐出兩個字:說吧。

故事的結局,韓東被警察帶走了。

模特是他偷的,也的確像他說的那樣,黃三麗是幹淨的。

那兩條裙子是他送給黃三麗的。

黃三麗收到他的禮物,知道它們的來曆之後,立刻就怕了。她不要,可韓東非要給,韓東說你不要,我就到公安局自首,蹲監獄去。

她沒辦法,隻好收下,但還是怕,想來想去,覺得還是離開安全,就去找張紅軍辭職。

麵對張紅軍的旁敲側擊,她慌了,情急之下,編了個結結巴巴的瞎話,這也是為了保護他。

拘留所裏,警察也在問他。

那兩個模特哪去了?

丟在馬路上了。

怎麽弄出去的。

二樓廁所的窗戶,先丟下去,我再爬出去,扔掉了再爬回來。

為什麽偷模特?

我……我想送她件漂亮點的裙子。

她是誰?

黃三麗。

你們在處對象?警察問。

他點點頭,馬上又搖搖頭,仿佛他自己也說不清。

為什麽不直接偷裙子呢?

我擔心他們懷疑,連模特一起搬走,他們會以為是鬧鬼。

為什麽想送她裙子?

我到市場上班後不久,就發現她夢遊的秘密,每次她都在夢裏試衣服,然後再迭好放回去,我就想送她件新衣服,可是,我……買不起。

警察不問了。

十天後,韓東被釋放,黃三麗再次提出了辭職,這次張紅軍沒有難為她,痛快的批準了。

臨走前,張紅軍塞給她一個塑料袋,什麽也沒說。

打開看,裏邊是條粉紅色的裙子。

那天下午五點,許菲接到了金莎影樓的電話,電話中那個人彬彬有禮地告訴她,她的婚紗照已經壓膜裝訂完畢,問她是明天來取,還是打算現在就要,他們可以快遞上門。

女人對自己的婚紗照,就像小孩對待糖果一樣,這種東西,總是要先睹為快的。

許菲說,你們送過來吧。

此時剛剛進入四月,樓外的黑暗中彌漫著初生青草的味道,它們透過窗戶的縫隙爬進來,屋內也都是。許菲放下電話,把目光投向牆壁的日曆,略顯灰白的燈光下,又看到了那個刺眼的日期。

4月13日,原定是她和程祥婚禮的日子,但就在一個月前,程翔的父親,也就是她未來的公公程思危在公司裏突發了腦溢血,現在正木然地躺在醫院裏,被各式各樣的管子環繞,不死不活,無知無覺。

婚禮自然被無限期推遲了。這令許菲的焦慮也如青草般瘋狂的滋長。

從認識程翔開始,許菲就急於嫁給他,程家家境殷實,在西京擁有三家公司,許菲曾暗暗盤算過,他們家族的總資產不下幾千萬。

交往五個月後,許菲“不小心”懷上了程翔的孩子,談了幾次,許菲甚至連以死相逼的招數都用上了,程翔最終同意與她結婚,他們的婚期定在4月13日。許菲盼望著這一天的臨近,心裏的喜悅如水一般,每天都會漲上一點,可老人的突然發病就像一隻不期而至的手,把這一切都打翻了。

沒有別的辦法,隻有等待,愁眉苦臉地等待,心有不甘的等待。

5點半,一個紅色的紙盒準時送到。簽收完,許菲關了門,翻出剪刀剪掉紙盒上麵的紅色緞帶,緩緩打開盒子。

心情有著隱約的期待,竟有些像小時候拆開生日禮物的感覺。

盒子裏是一本黑色的影冊,封麵燙金,很華麗,典型的歐洲古典風格。

打開,第一張照片映入眼中。

程翔穿了件黑色的燕尾服,頜下打著寶藍色的領結,微笑站立著,隻是笑容顯得有些不太自然,旁邊的新娘則身著一身白紗,白紗上還點綴著些紅色的花紋,她坐在一把高背椅上,把頭輕輕搭在程翔臂上。背景色調陰冷晦暗,像是歐洲古堡空曠的大廳,背後還有一個黑色的壁爐,燃著朦朧的火。

一股寒氣驀地從許菲心底升起。

照片上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塗抹著厚膩的白色粉底,麵無表情,臉色中隱隱還透出一點青色,很像一個殯儀館裏被化過最後一次妝容的屍體,她的眉心裏有顆豆大的紅點,應該是一顆有著美好名字的美人痔,更在照片晦暗的光影裏倒更像是一顆觸目驚心的槍眼,最令人感到詭異的是,這個女人的眼睛居然是緊緊閉著的,**出的胳膊上和肩背上分布著一塊塊青紫色的淤斑。

這女人明顯就是個死人!

程翔麵帶微笑的和一個渾身屍斑的死人親密地偎依在畫麵上。

許菲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把影冊用盡全身力氣丟出去,就如同扔出去一條蠕動著的黑色長蛇。

晚8點,剛剛進門的程翔一張張地翻看著手裏的相冊,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他臉上的表情陰陽不定,水晶吊燈散發出的慘淡光線斜射到他的身上,在客廳乳白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灰色的影子。

放下影冊,他點燃了一隻煙猛吸一口,煙霧從他的鼻腔裏噴出來,頭頂上方的空氣立刻變得渾濁起來。

“找上門來了。”聲音從煙霧中鑽出來,他黑著臉,表情凶得像剛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