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這份表情一直延續到她走到自己的攤位前,便像氣泡似的消失無蹤了。

她一眼就發現,門麵前的兩個塑料模特不見了。

模特連同身上的兩套ONLY連衣裙,價值近千元,是她半個月的純利。

莫小紅馬上就怒火熊熊了。

鑫隆服裝市場的經理張紅軍早上遲到了。

也不是老板出門了就思想鬆懈故意放羊,確實半路上出了個小事故。

他乘坐的202路公共汽車在離市場二裏路的地方刮倒了個撿破爛的老太太,結果就被看熱鬧的圍上了。老太太躺在地上沒了聲息,司機打了110,耷拉著頭長籲短歎。

張紅軍沒興趣看這種熱鬧,沿著馬路往市場走,走到公園門口時,一個算命的幹巴老頭沒頭沒腦的衝他說了句:加小心。

張紅軍左右看了看,沒別人,就很詫異的站住腳,望著老頭。

老頭指了指他,笑嘻嘻的說:這兩天加小心,你有災。老頭的表情很不正經,有些像提醒他,還有些像詛咒他。

張紅軍這回聽明白了,冷哼了聲,心說少跟我來這套。他心如明鏡,這是這幫人招攬生意的手段。

他快步走過去,到了市場還是遲到了20分鍾,一進大門,就給埋伏多時的莫小紅揪住了脖領子,大喊大叫的叫她賠模特,等掰開她的手,扣子早給她拽掉了兩顆,臉上也被莫小紅鋒利的指甲劃了一道口子。

等弄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張紅軍顧不得生氣,趕緊查問商戶是否還丟了其它物品,結果令他長出口氣,除了莫小紅的塑料模特,沒有發現損失。

張紅軍納悶了,真進了賊?那這小偷的智商可就值得探討了。

沒進賊?那大半夜兩個那麽大個兒的塑料假人跑到哪去了,難不成是自己走了?

扯淡。

張紅軍很是不解,但隻能存疑,四處溜達了一圈,就上了二樓的辦公室。

沒報警,警車往門口一停,小半天就沒法做生意了。

剛一進辦公室,張紅軍就看到黃三麗端端正正的坐在寫字台對麵的沙發上,看到他進來,趕緊起立。

黃三麗是個陝北的女孩,老區人的後代,根紅苗正,在市場做清潔工。

張紅軍腦子裏轉了一下,沒想出來黃三麗來找他的理由,他上班兩個月,跟這個小女孩還沒正經說過話。

他沒想到,黃三麗是來辭職的。

他更沒想到,黃三麗的到來,讓莫小紅的模特失蹤案突然演變成一起恐怖的靈異事件……

黃三麗19歲,在鑫隆幹了多半年了,臉上兩片可愛的高原紅,工作勤快。

她在市場做清潔工,和另外一個河北女孩張麗滿一起,負責兩層營業大廳的衛生。

月薪是統一的300塊,租不起房子,市場就在一樓大廳的東北角騰出間倉庫,給她們做宿舍,打開門,白天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晚上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外麵是服裝的森林。她們白天在森林裏工作,晚上在森林邊酣睡,她們是森林裏的灰姑娘。

除了她們,市場大廳另一側的門房裏每夜裏留有兩個值班的保安,晚上6點,關門上鎖,這裏的夜晚就被牢牢禁錮在這四麵牆內,隻屬於他們四個人。

當然,依黃三麗的敘述,也許未必是四個……

我們姑且先認為是四個吧,四個,兩男兩女。他們每天生活在一個屋頂下,可各守著大廳的一側,異性間從沒有過多的交往。也許因為關了大門時間已是晚上,她們都是農村出來的孩子,靦腆,還相信著男女授受不親……

黃三麗來辭職,態度堅決,仿佛鐵了心不想幹了,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張紅軍忽然就起了疑心,聯想到昨天晚上的事,莫非與她有關?於是他點起一支煙,板起一張臉,意味深長的說道:小麗,昨天晚上市場裏發生的事,你有沒有啥線索,說說!

黃三麗的小紅臉一下子就白了,張紅軍更加斷定,這丫頭有問題。

再三逼問之下,黃三麗還是說了,吞吞吐吐。

張紅軍聽著聽著,後背上開始一陣陣的冒涼氣了。

黃三麗的講述簡直匪夷所思。

黃三麗說,昨天半夜大概兩三點鍾她做了個噩夢,嚇醒了,怎麽睡也睡不著,就把頭蒙在被窩裏眯著,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外邊傳過來一陣響聲,好像有人在一樓大廳裏走動。一開始她以為是保安在巡邏,可過了足有二十多分鍾,這腳步聲仍舊沒有消失,反而像有規律似的,每隔幾分鍾就在門外經過一次,像是有人一直在大廳裏麵繞著圈兒走,一點都沒有停頓,她就有些奇怪了,而且仔細聽,這腳步聲很清脆,哢哢做響,不像男人那般沉重,反倒像那種硬硬的高跟鞋跟在敲打著地麵。

說到這裏,黃三麗抬頭怯怯的看了看張紅軍,張紅軍示意她說下去。

於是黃三麗舔了舔嘴唇,繼續說。

她說,她心裏發毛,就小聲叫對床的張麗滿,可張麗滿睡得實,叫不醒。也不知道哪來的那股勁兒,她幹脆心一橫,下床躡手躡腳的挪到門口,她想看看外邊到底是誰。

門是實心的,沒玻璃,層層迭迭的糊著幾張百事可樂的招貼畫,藍頭發的陳冠希。

齊腰高的地方有個一元硬幣大小的圓孔,她就把眼睛湊上去向外看,隻一眼,差點沒嚇死。

就著慘淡的月光,她看到一個塑料模特正僵硬的邁著步子,正繞著呈回字形的大廳過道一圈一圈的走,動作機械,有條不紊,每走一步,噠的一聲脆響,不是高根鞋,是她硬硬的塑料腳板與水磨石地麵碰撞的聲音。有一刻,她甚至看清了她的臉,那張臉上帶著千篇一律的微笑,那不是人臉,而是一張硬邦邦的塑料臉。她差點沒嚇暈過去,於是來找張經理辭職,說啥也不敢在這兒幹了……

以上便是黃三麗的講述。

鑫隆服裝市場的一些傳聞,雖然隻來了兩個月,張紅軍還是有所耳聞的。它地處城鄉結合部,如果說城市是張巨大的蜘蛛網,那麽市場就粘在最邊緣的那根絲上。

據說此地在解放前是塊亂葬崗,地表下層層迭迭的埋葬著各個朝代的古人屍骸,解放後被夷為平地,大煉鋼鐵時修建起一座小鋼廠,不過幾年後就廢棄了,荒蕪了幾十年,直到兩年前,市領導要在城邊大力發展小商品貿易,鼓勵商家投資,於是殘牆斷壁一掃而空,鑫隆市場破土而出。

就如水塘是蚊子的天堂一樣,這種地方,最適合恐怖故事的潛滋暗長。

兩年來,市場裏一直流傳著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傳聞,張紅軍在初來乍到這兩個月中,也時有耳聞,但都是風言風語,無處查證。張紅軍從小在農村長大,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一直將信將疑,這次黃三麗的講述真讓他心裏發毛了。

他沒有批準黃三麗的辭職,一來怕她出去亂說,二來怕黃三麗一走,那個張麗滿也甩手不幹了,這麽大個商場一天沒人收拾,垃圾就能堆起來一層。於是他使出了撒手鐧,把煙頭摁在煙缸裏慢條斯理的說:還有半個月發工資,你現在走,按公司規定,你一分錢也拿不走。

結果黃三麗沒走成,苦著臉下樓去了。

黃三麗剛出門,張紅軍立刻操起電話撥通內線,喊來昨天值班那兩個保安,一個叫江小乙,另一個叫韓東,都是二十出頭的農村孩子,江小乙長得敦實忠厚,韓東則白淨高挑,沉默少言。

兩人進門後看到張紅軍沉著臉,便緊張起來,都有些手足無措。張紅軍示意他倆坐下,開門見山的問道:昨天晚上發現異常沒?

齊搖頭。

張紅軍一拍桌子:幹什麽吃的?

二人一哆嗦,江小乙連忙道歉:對不起經理,俺們睡得太實了。

張紅軍的語氣緩和下來,問道:

你們來市場這麽久,半夜有沒有見過什麽怪事?我要你們親眼見親耳聽的,道聽途說的不算,有的話就跟我講講。

兩個人麵麵相覷,過了一會,江小乙才狐疑的問:經理,我要說你真能信?

張紅軍點點頭:我信,你說。

江小乙有些鬼祟的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經理,咱市場裏可鬧鬼哩!說完看張紅軍沒表現出不耐煩,繼續到道:我來這半年了,剛來那會,大半夜的經常聽大廳裏有動靜,那陣韓東還沒來,我跟另外一個保安許大個值班,他就說有鬼,我不信,有天晚上樓上又有響動,我自個打著手電筒就上去了,結果……您猜,我瞧見個啥啦?

見張紅軍沒吭聲,江小乙便自問自答著繼續道:

“一上樓,黑咕隆咚的,我就看到個黑影站在一個攤位前的過道上,我還以為是小偷呢,拿手電一照,我的媽呀,就看到一個長頭發女人,穿著身雪白的裙子,正站在一麵商戶的大鏡子前邊照鏡子呢,嚇得我魂差點飛了,連滾帶爬就下來了。那時候您也沒來呢,管事的還是畢經理,第二天我跟他說,他不信,還說我神經病,不讓我跟任何人說,說影響了商場生意跟我沒完,我就再不敢說了,今天要不是您問,我一個字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