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曲終了，苦鴛鴦
第24章 曲終了，苦鴛鴦
卿本佳人。
那是一年夏天啊。那年的雨水特別大，在北方長大的馬泉茗第一次在南方見到了荷花，還有小巷裏聘婷嫋嫋的姑娘。姑娘有長長的頭發，如同荷塘邊兒的柳樹，柳條隨風飄蕩，馬泉茗也心隨之飄蕩。而姑娘啊，是一個瀲灩如水的姑娘，一個眉眼都是笑的姑娘。
後來有算命的先生說，餘萍萍有一雙桃花眼，顰蹙含情。
馬泉茗也不知道什麽叫愛啊，但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自己的眼與心都留在她的身上了。這個姑娘是一個四處流浪的戲班的台柱子，她叫餘萍萍，如同身世浮萍，如同萍水相逢，如同魚戲浮萍。
是啊，這應該就是愛吧？
於是本來癡心於學術的馬泉茗，在經過德國留學後，在瓶瓶罐罐，有機物無機物之後迷戀上了評彈，評彈是比玻璃碰撞更美的聲音，而餘萍萍是堆積的最美的有機物。於是馬泉茗喜歡聽上了姑蘇好風光，喜歡聽雨打梨花深閉門，燕泥已盡落花塵，喜歡上了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看著台上的餘萍萍，就像杜十娘啊，一個身世如萍的女子，如果自己能夠有這樣一個姑娘廝守終身，那自己就算死也甘了。
終於有一天，那是雨下的大了，在烏篷船，長蒿入夢的的小橋流水之中，沒帶傘的馬泉茗見到了餘萍萍，邂逅的如同一曲白蛇傳，白娘子撐傘見許仙了。而那是馬泉茗第一次與餘萍萍說話，餘萍萍說話就跟銀珠落玉盤一般，脆生生但是甜甜的。馬泉茗見她眉眼都在笑，看著自己的那一刻，馬泉茗的魂兒都散了。馬泉茗癡了。
後來餘萍萍經常見馬泉茗，自己的戲班子走到哪裏，屁股後麵都跟著一個忠實的小跟班。馬泉茗如同最忠實的票友，一出一出的聽著杜十娘，聽著西廂記。戲園子裏的人都說這個富家公子是個戲癡，唯獨餘萍萍知道，他癡的是自己這個人。
那是一次，餘萍萍因為身段相貌被當地的縣長看上了，連待自己如同親生姑娘的班主都不得不含著淚送別了自己，以維持整個戲班的生存。而這時，餘萍萍的世界裏，所有，一切都完了，或許自己終將在一個豪宅大院兒裏度過此生。但是最後居然是這個癡癡傻傻的富家子弟救得自己，他為自己散盡千金，終於換回來了自己的自由。
馬泉茗癡癡的笑著把自己從後宅裏領出來時，從懷裏掏出了最後一個大子兒，給自己買了一個熱乎乎的包子，一口都沒吃，哪怕他曾經餓了三天。
那一刻餘萍萍流淚了，自己是杜十娘，但是所幸馬泉茗不是李甲，是一個真心待自己的男人。那一刻餘萍萍喜歡上了他。
但是好景不長，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馬家太爺不會縱容馬泉茗娶一個桃園女子的，有道是戲子無情，這些女子天天杜十娘，演的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自己是自己還是杜十娘了，演娼則娼演妓則妓，馬家有錢有權，是絕對不會縱容一個戲子花魁的。餘萍萍還是走眼了，馬泉茗能夠散盡千金為自己好，但是卻不敢忤逆絲毫自己父親的心意，所以他在鼓足了自己的勇氣帶自己上門時，卻給自己留了退路。
但是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餘萍萍是沒有後路的啊，餘萍萍沒有百寶箱，她隻能陪著馬泉茗去流浪。此外，她隻敢陪馬泉茗去死。於是含著一個心願的餘萍萍沒有轉世輪回，隻等著再見馬泉茗一麵。可是造化弄人，什麽真情實意本來就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一百年後的馬泉茗變成了自己的孫子，孫子怎麽能和自己的小祖母在一起？而馬泉茗成了馬德龍，就把自己給忘光了，也把馬家老宅忘光了。對著鏡子夜夜唱歌的餘萍萍見到了這一世的馬德龍，欣喜若狂的餘萍萍飛奔到馬德龍麵前。可是這一世的馬德龍不再是馬泉茗了，隻是一個畏畏縮縮獐頭鼠目的中年男人，靠著發墳掘墓來養活自己一家老小。
而可笑的是，他的女人也姓餘。
餘萍萍無法忍受自己花一百年時光，就獲得了這樣一個結果，自己心中風流倜儻的謙謙君子變成了一個猥猥瑣瑣的中年佝僂男人，這個世間美的東西本來就隻存在於記憶中，為了維持記憶中最後的那一份美好，為了維護心中那個隻對自己好，隻對自己傻笑的公子哥，餘萍萍決心要毀了這一切。
所以馬德龍死了。
但是馬德龍死了，他的一切都在啊，他在這個世界找到的那對兒母女還在啊，於是她想要殺掉她們，直到這三個不知死活的陰陽師出現。滿懷道義，滿心勇敢。如果當初馬泉茗能夠有他們一絲一毫的勇氣，如果他能夠放下家業，隨著自己去流浪，那麽自己又何必再等一百年啊！
馬德龍看著餘萍萍，餘萍萍恢複了年輕時的模樣，我仔細端詳，眉宇之間她和餘姐頗有神似，而馬囡囡如果穿上旗袍盤起頭發。那也與餘萍萍差不多了！
我們一起看著牛頭，牛頭的身軀仔細一看還是有些不對勁的，比如他的胳膊，右臂要比左臂粗一些，而左臂的手指更為纖長，牛頭實際上是兩個人的屍體拚出來的，至於牛頭具體應該歸於哪個物種，誰也不知道啊。
“我去奈何橋投胎，我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最後我見到了一個和藹慈祥的老婆婆，她熱情的招待我喝湯。我喝了一口我就想，這湯真好喝啊，我要給她留著。但是我卻想不起來我是誰，我是什麽樣子了，這可怎麽辦才好啊。摔了碗拚命的跑，最後還是被鬼差抓了起來，強行投進了輪回。在三生石前，我看到了這一世我會怎麽樣死去，但是我不後悔。”
牛頭的刀緩緩放下了，餘姐的身軀也微微搖動。
“是我欠他們的啊，上一世我撒手走了，孩子才那麽小，那個女人是我父親讓我娶來傳宗接代的，隻是一個小妾罷了，我隻是生下孩子就不曾碰她。我說我平生無二色，我的妻子永遠是你。但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不得不去與一個我不認識也不喜歡的女人結婚生子。我隻等著我孩子長到八歲，我就出去尋你。但是可惜我等不了了，那一夜我們一家三口都中了毒而死。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毒，但是那一刻我心中好不甘，有不甘心孩子未長大，而另一點兒是沒能娶你！”
“所以我隻記得我的妻子是一個姓餘的女子，她眉宇都在笑，是個桃花眼，一笑美死人。但是我這一輩子沒錢沒房，怎麽辦啊。我找到了餘鍾溪，但是她不是你，後來我想明白了，這一世我這樣一個醜陋的男人，我怎麽娶你啊。直到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就算死在你手裏，我心也甘了。”
餘萍萍彎下了腰，肩膀抖動，這一刻她宛如還活著的樣子。
一滴圓潤的藍色珠子從她指尖滑落，馬德龍摩挲著頭，然後把她抱入懷裏，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的到的聲音說道：“你去哪兒啦，我都找不到你。”
牛頭臉上沒有表情，指了指自己的頭顱：“和我共享這一個身軀的是廚房的老牛，老牛為馬家辛苦一輩子了，在我死去了不久，他也壽終正寢了，在我這一世死後，老牛與我在黃泉路上碰麵，他說他唯一一個心願，就是能夠守護著馬家老宅，這個他守了一輩子的宅子。而我呢，則是能夠看著看著你釋懷，看著我的姑娘結婚嫁人。可惜這一世與你有緣，就不能再陪囡囡了。而我們在黃泉路上遇到了老管家馬裕盛，他也似乎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管家，他問我們還想不想還陽，還想不想完成未了的心願，我們兩個都答應了他，於是他說，以原來的身份還陽是有條件的，這要求我們兩個共同用一具身子。”
馬德龍看著我，然後歉意的看著李援朝：“對不住了小兄弟，老牛以為你們要闖入這個宅子，所以這才砍了你一刀。”
我和李援朝搖了搖頭示意沒關係。而這個時候餘萍萍突然笑了，慢慢的起身，不再複以往的殺意，而是輕柔如水的笑了：“原來你心裏有我。”
牛頭也是笑了，餘萍萍把自己小巧的頭顱貼在牛頭的頭上，然後喃喃道：“你我的心事都了了。那就不為難小輩了。現在你我都是鬼了，沒有什麽能夠分離我們的了。”
牛頭笑著摟住了餘萍萍，然後對著她說：“我愛你，娘子。”
“我愛你，夫君。”
餘萍萍二人沉醉的抱在一起，餘萍萍一擺手，外界陽光突然大亮，整個馬家老宅一掃陰霾，充滿了光芒，因為餘萍萍的幻象，這裏才滿是陰沉，如今餘萍萍心願已了，這個世界又恢複了最開始的樣子。而我似乎預料到了什麽！
鬼在陽光照射下是會魂飛魄散的啊！
我尖叫的要去抓牛頭的身子，可是牛頭和餘萍萍滿懷著笑意，越來越暗，最後一刻，二人在陽光灼燒下已幾乎淡不可聞，而隱約間餘萍萍和馬泉茗一起看著馬囡囡，馬泉茗看著淚流滿麵的馬囡囡，笑著說道：姑娘，她真像當初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