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紫陽山莊

一、紫陽山莊(1/3)

紫陽十二峰地處昆侖山脈。盛極一時的紫陽派開宗之時,最初盤踞了十二座山峰,後來曆經一百多年風雨,人事變遷,繁華過境,紫陽派已不複存在,卻又有新的幫派占據此地,並沿襲了之前的名字,得名紫陽十二峰。

紫陽十二峰的盤山小道上,一前一後走了兩個人。前麵的人一身五彩月華裙隨風招展,背上兩柄尖細長刀,霸氣十足;後麵那人則穿著一身樸素的藍白袍子,袖著手,慢悠悠地走著,越落越遠。前麵的人走了一陣,回頭看他,見後麵的人落得遠了,不耐煩等待,隻好又折回去,使勁扯著他的袖子,將他往前扯了幾步,憤憤:“你們這些不習武的人,真是拖累!拖累!”

“這紫陽十二峰的主峰也太難上了。”沈鬱被蘇阮芝拉著,一邊四處觀望,一邊閑閑道。

“一點都不難——如果不是你拒絕騎馬怕打滑、拒絕讓他們來接說要低調,甚至之前下了那麽一丁點的雪都要躲起來避一避……我們早就上去了!”蘇阮芝氣不打一處來。

“喔,你從來都是這樣愛計較。不過這紫陽十二峰,確實是一步一景。”沈鬱仍然漫不經心地左右觀望著。

若說紫陽十二峰有什麽盛景,那便是雪、雪、雪。而誇讚紫陽十二峰的蘇阮芝大小姐,此時卻無法說出反駁的話來泄憤,隻能掐著沈鬱的胳膊忍了忍,再忍了忍。

兩個人走了大半日,極目所見,全是一派潔白,偶有黢黑的岩石露出來,更顯蕭瑟。

“對了,其實我對這餘世伯這回過壽請我過來十分迷惑,”蘇阮芝喃喃,“落雪峰雖然和紫陽十二峰隻隔了一道山脈,他過壽的時候卻是從來都沒有請穆硯雪;我年年送禮,他也鮮請我上山坐坐。”

“喔,”沈鬱點點頭,“他大概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請你們,你們也不肯坐坐,索性不請。”

蘇阮芝臉色紅了紅,一把拎住沈鬱,嚴肅認真:“可是他也沒有請易卿河盟主、我師父江陵師太、空善大師……他這人傲慢得很,總覺得自己是江湖中資曆最深的,瞧不起我們這些後起之秀,近十年來似乎隻對沈思言以禮相待過,是因為沈思言跟他打賭,能用真氣在昆侖山巔逆轉飛雪,賭贏了他才請客吃飯。過壽什麽的,向來都是自己關起門自己樂。十二峰上,除了這紫陽峰,都各由十一名峰主分管;他自己又是個好色之人,有十四位夫人。所以這老頭生活多姿多彩得很,並不需要外人來陪。唔,我這人很是客觀,即便他救了我,我也如實評價他。”

“是了,你這麽中正,不會有人說你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沈鬱也嚴肅地點點頭,悄悄把胳膊從她手底下挪開。

蘇阮芝愣了愣:“沈——鬱——”

“你要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話怎麽會威脅我來這裏給餘老頭祝壽。”

“江湖上流傳著一個奇怪的說法,”蘇阮芝平靜了一會兒,決定不同他見識,“說他每次過壽前後,都會有一個峰的峰主死去。”

“你從哪聽到的消息啊?”沈鬱心不在焉地問。

“我師父告訴我的啊。”

“喔,不過我記得你師父剃度修行、不問世事也有十年了,江湖八卦還有涉足麽?”

“本來就是一則十年前的傳聞。”蘇阮芝對他說話的口氣有些氣惱,卻又怕他質疑,“那時候我雖然才八歲,卻被這個詭異傳聞嚇到,所以印象十分深刻,不會有錯。”

沈鬱緩緩眯起眼睛,像一隻狐狸:“紫陽十二峰一共才十一個峰主,這麽說,都死光了?”

“死光了?”蘇阮芝怔怔地重複了一遍。

“那棵樹上開了好大一朵花。”沈鬱忽然奇道。

蘇阮芝極目望去,在高處有一棵樹從懸崖上橫伸出來,上麵是殷紅的一

大片,看不真切。

“這樹好生奇特,反正我們也要上去,走近了沒準能認出來是什麽樹。”好容易看到點其他的顏色,蘇阮芝心情也一下好了起來。

兩個人又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樹的正下方。

“喂,你說這樹上麵的花是不是開得有點太大了?”蘇阮芝懷疑地看了沈鬱一眼。

沈鬱漫不經心地看了一會兒:“好像不是花。你看它有胳膊有腿的。”

蘇阮芝一個激靈,連忙集中心神,凝聚目力,細細看去,薄薄的淡紅色嘴唇顫了顫,差點吐了出來——樹上掛著一個人,不,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具破碎的屍體,似乎被剝了皮,渾身都是殷紅殷紅的,四肢並不齊全。在極寒之下,那軀體結了一層薄冰,並沒有血跡滴下來。因而周遭十分幹淨,一派雪白,唯有這一片血紅。

“你說的景色,原來是這個?”沈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蘇阮芝臉色發青,恨不得揉起一個雪團子,塞進沈鬱嘴裏。

“血液沒那麽容易凍上,也不會這般規整。”沈鬱似乎並沒有感受到蘇阮芝強烈的情緒波動,仍然袖著手,“那個人為了叫他蒙上這麽一個冰殼子,可澆了不止一遍水。對了,你能帶我飛到那麽高的地方嗎?”

蘇阮芝啞然,怔在原地,感覺呼出的氣都帶著股冷冽的氣息,刺拉拉割得人難受。那樹枝橫出來的地方,距他們約莫十丈,她自負常年行走江湖的一代俠女,武功不弱,用輕功飛上去,尚且要落在中途歇一歇腳,更何況是帶著一個人?而縱觀這懸崖峭壁,除了那棵奇特的樹,並沒有什麽落腳的地方。

懸崖上方則是餘鶴遠住的紫陽山莊,離樹也有五丈有餘。若是將人從上方扔下來,難保不會砸斷樹枝。而這樹上的樹枝,仿佛雪痕猶在,屍體上卻沒有分毫落雪,證明這東西是這場雪後,才剛剛放置在此的。絲毫沒有抖落枝上積雪,不知是什麽樣的絕頂高手所為,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沈鬱長長打了個哈欠:“你不必羞愧,別說是你,就算是武林盟主親自過來,也辦不到。”

蘇阮芝惱羞成怒,正要說話,卻聽得前方有人低低問道:“敢問二位是蘇姑娘和沈先生嗎?”

恰逢大風卷起一蓬雪花,回風舞雪,彌漫山間。待雪色散去,兩人才看見前麵發話的人,身著淺灰色的袍子,和這天地間的雪色相合,身形略略佝僂,留著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戴著裘皮帽子,約莫五六十歲。

“正是,裴管家,那有一棵樹上掛著……”

“老奴方才看見了,已經命人前去處理,”裴管家的聲音低沉嘶啞,“還請蘇姑娘速速上山,家主有要事相商。”

蘇阮芝拱了拱手:“那便有勞裴管家帶我們上山。”

裴管家略略點了點頭,身後便抬來兩頂竹輿,沈鬱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蘇阮芝拽了沈鬱一路,縱然她是習武之人,胳膊也早扯得發酸,便不再客套。

抬轎的門人一路上行得飛快,一行人很快到了懸掛著“紫陽山莊”金字大匾的正門前。

“我看裴管家的反應,不像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蘇阮芝偷偷在沈鬱耳邊說。

沈鬱不動聲色地伸了個懶腰,也小聲說:“我們現在開溜還為時不晚。”

“胡說!我堂堂蘇家大小姐,怎麽能被一個剝了皮的死人嚇得抱頭鼠竄?”蘇阮芝想起江湖讚譽,不由得瞬間正氣凜然。

沈鬱歎了口氣,並不理她,反而率先走進了紫陽山莊。

紫陽山莊的房屋多是鐵木製成,配以青黑色的大幅石質屏風,色調昏暗。陰沉冷鬱的氣息便在各房各室中往返遊走,揮之不去,十分壓抑。

一個身著黑色大氅,手臉皮膚發黃、皺紋和斑點遍布其上的鶴發老人迎了出來,冷

淡笑道:“蘇姑娘遠道而來,辛苦辛苦。”轉而看見沈鬱,愣了愣,喃喃道:“這位是……”

“是沈先生。”裴管家恰到好處地接口。

“這位沈先生,和另外一位沈先生,倒是有點像呢,不會是表親吧?”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沈鬱抬頭,看見餘鶴遠身後款款走來一年輕女子。她身著冷冽的湖藍色襖裙,身姿曼妙,曲線玲瓏,臉色白皙如雪,唇色也化得淡淡的,眉目生得極為柔和,卻偏偏在額間點了一朵朱砂紅的花鈿,平白綻出妖嬈。

沈鬱懶懶笑著粘過去:“姑娘覺得我像誰?”

鶴發老人臉色登時沉下,沈鬱似是從來沒有打算觀察那醜陋老人臉上的表情,仍然毫無顧忌地同美人搭話。

藍襖女子掩住嘴唇,輕輕笑了一聲,似乎並不反感,在鶴發老人麵前,倒也沒有大膽地接話。

蘇阮芝咳了咳,一把將沈鬱拽過來,提到身後,向他介紹:“這位是餘掌門,這位是……”

“十四夫人。”裴管家又適時接口。

“啊,十四夫人,”蘇阮芝見了見禮,“餘世伯,我本以為貴府今年要好生操辦一番,但看這裏除了我和……沈先生,再無別人來賀壽,這是怎麽回事?”

餘鶴遠臉色緩了緩,歎了口氣:“蘇姑娘有所不知,老朽的壽辰,卻是在十日之後。提前請二位過來,是有要事相求。”

蘇阮芝意料之中點了點頭:“餘世伯客氣了,我便知餘世伯同時邀請我和沈先生,必有深意。”所以她和沈鬱兩人都沒有帶賀禮過來。

餘鶴遠嘴唇張合,最終頹然道:“兩位請隨我來。”

裴管家在前麵引路,抵達一處僻靜的房屋,裴管家低沉著嗓音,有些陰陽怪氣地說:“老爺,書房到了。”

蘇阮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沈鬱一眼,卻發現沈鬱微微歪著頭,正在打量那個古怪的裴管家,神色間卻是悠閑,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發現到什麽古怪。

“在門口守著吧。”餘鶴遠吩咐後推開房門。

書房的案幾上放著三杯熱茶,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

沈鬱大大咧咧地坐下,捧起茶杯聞了聞:“好茶好茶。”

餘鶴遠剛剛見識了他的德行,也懶得再同他計較, 隻淡淡道:“沈先生喜歡就 好。”

蘇阮芝覺得臉上十分無光,輕輕歎了口氣,決定立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問道:“餘世伯,方才我和沈鬱在樹上發現了一具屍體。死狀十分慘烈,不知……”

餘鶴遠嘴唇顫抖著搖了搖頭,神色十分無奈:“果然還是來了 。”

蘇阮芝離奇道:“什麽?”

“估摸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人掛在樹上吧。”

聽了這話,餘鶴遠和蘇阮芝兩人齊齊轉臉,望向沈鬱。他剛剛端起茶杯,想要湊到嘴邊,舉了一半,看見兩個人的目光,隻好又訕訕地放下。

“沈先生所言極是,隻是我這紫陽十二峰地處偏遠,同外界鮮有來往,不知道沈先生是從何得知的?”餘鶴遠站起身,走到沈鬱麵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個禮。

“我看那屍身皮肉剝離,掛在那麽棵奇怪的樹上,沒有一滴血,沒有一絲痕跡,顯然是經過精心謀劃、反複試驗的。”沈鬱抿了口茶,老神在在地說。

蘇阮芝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來時的路上已經告知了沈鬱每年一個峰主喪命的事,所以他推測出他們都是死於這種手法並不困難。她一麵覺得沈鬱套了自己的話,拿出來厚顏無恥地裝神弄鬼,實在不厚道,一麵又在感歎沈鬱的目力竟然這麽好,她需要屏氣凝神才能看清的物事,沈鬱這個小混混竟然也能看清。

餘鶴遠仿佛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半晌才道:“我果然沒有請錯人,這樁事,要從十四年前說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