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舊事
六、舊事(1/3)
景顏來自苗疆,到了中原,師承何方不詳,隻知出道時孑然一身,穿一襲火紅的裙衫,腰間別一管銀笛,也算得是個清秀姑娘。景顏一手奇門遁甲出神入化,袖裏隨身帶著一罐金碧蚊蚋。彼時朝廷和苗疆連年征戰,江湖頗受影響,江湖人都道苗疆人非我族類,心狠手辣,無惡不往,對景顏也是敬而遠之。所以景顏出道多年,卻仍是孤身一人,既沒有開宗立派,也沒有做成哪個門派的入幕之賓。
唯有一人喚作方澄玉,身上帶了一半的胡人血統,凡事不拘小節,喜愛打抱不平,是個極有個性的人。最能說明他個性的,便是他非要拋開祖宗“習武必先修內”的規製,生生練就了一身不俗的外家功夫。
兩人一拍即合,日日相伴。此舉更加觸犯了中原的男女大妨,為世人不容。他們索性請了當時武林的一位十分有名望的人為他們證婚。婚禮隻有新人和證婚人,再無他人,他們也不介意,修了石屋,從此隱居山中。
“既然如此,景顏為何要做出弑夫的機關?”蘇阮芝忍不住問。
“還是聽沈鬱說吧。”穆硯雪不似蘇阮芝常受高門約束,江湖之事自然曉得的多一些,他心知方景二人的結局,搖了搖頭。
沈鬱向穆硯雪投去一瞥,繼續講他的故事:
景顏長久被孤立,性格孤僻,在山上種滿了梧桐樹,布置好奇門遁甲之術,又將金碧蚊蚋放養起來,不願除了他二人以外的任何人進入領地。她本性善良,不欲傷害附近的山民,所以隻有功力達到一定地步的高手,才會被奇門遁甲陣法困住。
二人相處融洽,育有一子。誰知那時候,也就是迄今十年前,偏偏發生了一件震驚江湖的大事:六合宮主被殺,六合宮慘遭滅門。
六合宮對方澄玉有恩,逢上這麽一件大事,他自然得去看看。於是他告別妻子,義無反顧去追查六合宮滅門一事。他本來聽見消息就晚,趕到六合宮,早已是一片廢墟,自然什麽也差不到了。方澄玉是個義字當頭的老實人,他並不回去,而是住在六合宮附近,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都肯去跑一趟。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等到了六合宮主的關門弟子沈思言。
沈思言當時奉師命出去曆練,也是剛剛知道六合宮的慘事,幸運逃過一劫。兩人查到滅門仇家和落日長河門有關。沈思言為了對抗落日長河門,成
立磬頂,方澄玉也隨之加入磬頂,並收了個徒弟,喚作尹坤。可落日長河門勢力太大,不斷阻礙磬頂的發展。與此同時,還有很多疑點沒有查清。方澄玉為了給死去的六合宮主一個交代,舍身潛入落日長河門,這一潛便是十幾年。
景顏帶著孩子獨居山上,一心一意等方澄玉回來。可方澄玉卻再也沒有露麵。
後來,不知是什麽人,闖入景顏的家中,重傷景顏,殺死景顏和方澄玉的兒子,然後揚長而去。景顏等方澄玉無果,又身受重傷、痛失愛子,最後設下這樣一個死局,含恨而終。假若方澄玉回來,一定會死在這間石屋裏……可是他從未回來過。
“不知是怎樣的情誼,為了六合宮主,方前輩寧可拋家棄子,也要查出幕後真凶?”穆硯雪神情肅然。
“之前說的,也不過是江湖傳言,做不得數。當年那個肯出麵給方澄玉和景顏證婚的人,便是六合宮主,也就是沈思言的師父。”沈鬱側過臉,看向地上的那盞油燈,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穆硯雪沉默良久,才點點頭:“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沈鬱淡淡搖頭:“方澄玉所感念的隻不過是,他們窮途末路、萬人嘲諷的時候,唯有那個人,地位尊崇卻不怕流言,肯給他們做個見證罷了。方澄玉和景顏,雖然特立獨行,卻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想像常人一樣生活。”
“我覺得景顏並不是真的想殺方澄玉,隻是想給他一個苦頭嚐嚐罷了。”蘇阮芝喃喃道,“他和景顏共同生活多年,金碧蚊蚋又怎麽會叮咬他呢?卻不知道那位方澄玉,進了落日長河門,如今怎樣了。”
沈鬱和穆硯雪同時怔住,沈鬱臉上的神色猛然一沉,不再說話。
穆硯雪卻疑惑道:“是否這金碧蚊蚋的防範方法,已經為世人所知,不然什麽樣的殺手,能破了景顏的奇門遁甲,還能躲開她手下的金碧蚊蚋?而景顏的屍身如今卻在何處了?”
沈鬱偏過頭,避開了穆硯雪的目光,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我不知道。”
這時,仍然躺在地上休息的九方天川忽然笑了起來,卻流出了滿眼的淚水:“方澄玉是個愚人。”
穆硯雪冷冷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加入落日長河門,也隻算個打雜的。前門主根本就信不過他,可他還是非要竭力取信,答應交投名狀,門主便讓他回去殺了自
己妻兒。所以可以回答穆門主的疑問——上山打傷景顏、殺害孩子的人就是方澄玉,所以奇門遁甲和金碧蚊蚋根本攔不住他;若非如此,景顏原本就被江湖排斥,隱居山中,礙不到什麽人,沒有什麽人需要費這麽大功夫對她不利。他沒有殺景顏,隻是傷了她,事後聽說景顏自殺,還回去收了景顏的屍身。景顏大概就是受傷時,布下了這樣狠毒的機關,才傷心自戕的。後來前門主知道他沒有親自殺死景顏,賜他一死。若非我師父嶽夏敬他,向門主求情,他連全屍都沒有。”九方天川輕輕歎了口氣,無神的眼睛看向前方,仿佛在努力辨識什麽,“我少時初見他,他便告訴我,做人最重要的是心善,心善方能釋然。可他卻逼著自己做了這樣大奸大惡的事,做了便做了,非要回頭去安葬景顏,愚蠢至極!”
“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他,他回去殺景顏,哪有不進家門的道理?這房子轉動之後,並沒有回到原來的方位……這個機關隻能用一次。”蘇阮芝心中淒涼,強辯道。
“恰恰是他,”沈鬱輕輕拍了拍蘇阮芝的肩頭,“他不進家門,是因為他不敢麵對和景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穆硯雪和蘇阮芝出去取馬,沈鬱蹲在九方天川身旁:“這裏是出了昆侖的必經之地,解顏估摸著不多時就會經過,我將你放在路口,你叫你師姐帶你回去罷。”
“你知道解顏是我師姐?”
沈鬱笑了笑:“你該勸她和你一樣,少造殺業。”
九方天川動了動四肢,發覺體內毒素消退了大半,不由得一愣:“不對,在我昏迷時,有人給我渡了內力,又給我喝了……血?”
“抱歉,那可能是我不慎滴到你嘴裏的,”沈鬱毫無誠意地致歉,一邊撩起袖子,露出一個細小卻很深的傷口,“這是你的玄鐵重劍射穿星辰落時,迸濺到我手臂上,打出的傷口,你幫我看看還有沒有大礙?”
九方天川目不能視,隻有伸手摸了摸那處傷口周圍,歉然:“所幸皮肉裏沒有殘留碎片,注意一些,傷口愈合即可。”
沈鬱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正要說話,九方天川卻忽然警覺起來:“你是何人?我似乎在哪裏聽過你的腳步聲。”
沈鬱露出一個懶懶的微笑:“我叫沈鬱,是個窮書生。名號麽,就叫‘覃湖先生’。你若是去過覃湖,說不定見過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