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絕色美人

二十八 絕色美人

再者,他很是好奇這百章失竊案的始末。因年歲小逃過一劫的瑤光倒是極有興趣,豎耳傾聽著這場壓倒性的紛爭,勉強聽出了些脈絡,摸了摸鼻子對著沈淵輕聲耳語:“老先生們的東西放在一處被偷了?密室偷竊?嗯?怎麽有些像——”

“怎麽。你對誰有所懷疑?”沈淵久居廟堂,並不十分熟知江湖之事,聞言心中生疑,便轉頭詢問這鼻子都要飛上天的小俠。

“手法聽起來倒是像盜聖,夜風大大。”瑤光難得能做一次小先生,得意之餘忙說了自己的猜測。

大大?沈淵記得這是某些州內對伯父的稱呼,但看上去又不像,莫非是江湖稱呼?沈淵頷首,心間記下此人,繼續冷眼看朱長哉勉力應付各種怒言。不由有些佩服此人心性之堅韌。

他便是明白,陛下絕不會無的放矢,將一個除了溜須拍馬便毫無能力的人放在這等位置上。雖然朱長哉並非善類,但在霞州的統禦之事上還算是有他、以及朱家的一部分用處。

朱長哉自然主張賠償,統一從自家俸祿裏出資,為他們篆刻新章,對此滿意的人意料之中的寥寥無幾。朱長哉幾乎要被逼出一口老血來:什麽叫做“年歲的刻痕無法再次重現”,什麽叫“老物有靈”,難道還要將印章上的坑窪紋路都仿出來?簡直是欺人太甚!

一時間,沸反盈天。

沈淵瞟了一眼這嘈雜,低聲問自家老頭:“師父莫急,這章子……又是何人收走的?你們又為何將章子借出去?”雖說或許是有人盜走並盜用了郡守府的印章,但還是有他所不解之處:一則朱長哉在霞州如何威望、在陛下心中如何地位,這些人再清楚不過;再則本非一路之人,就算他以郡守身份相逼,這些老先生裏就有十之五六動不得。最後一點,就算是所有人都不願與他生事,他這極為護犢子的師父又怎麽會這般好說話。

當年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帝師,彼此心照不宣。這老頭兒連陛下的手心都打過,連先帝都罵過,怎麽會怕區區一個郡守。

他心中隱隱有了猜想。

既然不是朱長哉的臉麵,便應是朱夫人的臉麵了。

朱長哉的夫人出身皇商錢家,年輕時便是難得的爽利人,無論是打點人情還是擬定禮單都是有名的長袖善舞,今年卻為自己的丈夫出了個頂頂糟糕的餿主意。

老頭撓了撓頭,翻了個白眼,恨聲道:“自然是因為卿姑娘願意為他走這一遭,老頭子看在她的麵子上便……朱郡守當年欺辱我乖徒兒的仇還未報呢,哼。”他嘀嘀咕咕,閑眼看一個儒生拖了腳上的快靴羅襪,夾帶著數日風塵與氣息砸了過去,引得又是一陣混亂。

“卿……不是錢?”竟然不是朱夫人錢氏。沈淵略有些驚訝,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師父生了一把美髯的嘴。

“卿!”黃守拙原是正宗的京城人士,怎麽會被霞州的方言繞住嘴。

“……可是大司農,卿大人的卿?”沈淵難得沉默了稍許,肅容沉聲。大司農,又稱治粟內吏,自來掌管錢穀金帛,隻是職能經過數任帝王變遷,又漸漸被削弱,當朝大司農最重要的職責,是倉廩和監督官田的耕作,以及救荒。

“正是那位卿大人。”老頭兒歎道,“卿姑娘是他的女兒。”

即便是沈淵,聞言也不由得微微疑惑。

若大司農當真對霞州的田作存疑,為何要采取這種迂回的暗示手段,引陛下遣人來此親探?除非,引他來的並非是擁有開倉廩權柄的大司農或是他手下的令丞與長丞,而是一個空有高貴身份卻沒有太大權力的……女人?

一個應如霞州貴女般嬌養在深閨,或是像京中貴女般喜愛花鈿玉釵,熏香綾羅以及各色俊俏郎君的……女人?

“大司農沒有女兒。”沈淵低聲道。

“咦?!”黃守拙大驚,他久不在圈中交際,並不如沈淵一般,對各家的家事乃至辛密都了如指掌。

卿至禮有三個兒子,兩嫡一庶,並無親生女兒。就算他當真有女兒,也總不能如三個兒子一般輕輕鬆鬆打發到外麵,放任她遊走,乃至於客居異鄉。

沈淵微微皺起眉,眼瞳幽深:“這女娘在你們當中,似乎…頗有影響力。”

身份是大司農之“女”,客居在滿地大儒的霞州,又能在兩邊都得了臉麵,當真了不起的女娘。

“這是自然,那姑娘生的當真是……”黃守拙正想細致的描述一番那女嬌娘的姿容,突然眼神在深淵身上定住了,連連慨歎道,“啊呀,玄兒,絕色配絕色,當真般配啊。”

沈淵被他哈哈大笑地拍著肩膀,心中一陣痛苦。

“師父。”老頭被他一個冷冷眼神掃過來,悻悻之下一陣惡寒,想起了多年前的慘事,慌忙道,“為師與你說笑呢,不要當真呀玄兒。”而他這了不得的徒兒已經整了袖口,一張麵容即使無甚表情也有十分俊俏,奪了滿室光華。

他當年便是被這樣一張精致漂亮的麵孔欺騙,渾不知這孩子的皮囊下掩蓋的如何“凶猛”秉性。

這玉麵郎君施施然開口了。“卿姑娘住在何處?”

“……”

鴻鳴終於得以從幾乎失控的州郡府脫身,擦了擦額上冷汗。

“家主,朱郡守他……”當真不用保護一二嗎?感覺他快要被人活撕了一般,處境堪憂啊。

“無妨。”注視著朱長哉的眼睛多的很,不差他這一雙。

沈淵揮揮手,再看過去眼神中很是嫌棄:“有這等力氣閑話,不如跟緊一些。”連年紀尚小的瑤光都比他強上些許,這等屬下,當真給他丟臉!

瑤光實際也不輕鬆,但為了自己天資高超小飛俠的麵子默不作聲使了十二分的力氣,被拖得眼冒金星頭腦昏沉:學輕功不是用來趕路的…好累…趕路不是騎馬嗎……為什麽沒有馬……呼呼好累……嗚哇前輩好強!……惡!要吐了……忍住……

鴻鳴:我要馬……

三人此時銀錢滿滿,並不差買一匹馬的錢。

隻是沈淵一路以輕功前去,拖得後麵兩隻尾巴隻好繼續疲憊至極的跟緊他,一路向落霞都的南郊絕塵奔去。

一樹粉櫻正是荼蘼之時,遠望如妃色雪浪湧動,零星有幾片花瓣被西風漫卷,送入青雲。

“啊,這裏怎麽這般暖和。”瑤光扶著雙膝喘息,詫異地看那櫻花,“這種櫻花十分嬌貴,極不易活,此處竟有這般大的一顆,看起來足有有幾百歲了。”他興奮地觸了觸樹幹,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徐徐飄落的粉色花瓣。

“此處是一道熱泉地脈,自然濕暖。”聞到硫磺味道的鴻鳴接口,抬手扣了門。

那褪色門環上已有濕綠銅鏽,似是已經荒敗,但繽紛花.徑上又分明踏著一對新屐印,昭示著仍有人跡。

瑤光探首探腦,目光追隨著開始隨風搖亂的出牆杏枝擺動,不時看一眼毫無響動的門扉。如今霞州已是深秋晚景,這宜人暖地卻有天然的花木扶疏,未經修折,真純自然,似是春神私辟出的一院柔嫩桃源。

鴻鳴將手指從銅環上移開,上麵沾了一指綠痕,院落的主人卻無所回應。

“家主……”莫不是那個女子已經離開了?這種地方看起來不似有人居住。

沈淵移開他的手,親自扣響了門環。

門閘驟然發出刺耳的“吱呀”一聲,似是經曆萬千艱難,終於得以緩緩開啟。沈淵和鴻鳴久居京內,熟知這種最為常見的四方院的格局,此時也無暇顧及開門的機敏巧具,目光直索院中。

西牆一麵攀援花樹,紅粉溶溶;東有芭蕉庇蔭,樹下一張白石石桌,兩對石凳;亭廊小巧,往日朱漆已然斑駁,藤蘿雙繞,一個身影從紫藤蘿瀑布中顯現出來。

神色慵懶,烏發堆雲,她似是在這以花為穹的廊中留駐許久,有深淺的紫色花片落在她的衣裙之上,仿佛眷戀上這素淡的青色,糾纏著不肯跌落。

她皺眉拂去這些花片時,千萬道陽光都落在她的發絲之上。

女娘無需展顏取媚,隻要靜立此間,羅衣風動,足以傾倒眾生。

沈淵見過太多的大小美人,都自有其妍妍風姿。京中的郎君自詡風流,常以花讚譽美人:清麗似落雨梨花,靈秀若蘭信初發,美豔如灼眼薔薇……雖然不失恰當,但他從未有所動容。

昔年他還是小小一名伴讀,陛下曾領他去看純太妃殿中的一盆曇華,乃南疆珍品,太妃性子古怪乖僻,兩人便在半夜秉著蠟燭,偷守在綠葉之間屏息凝神,等待著垂首的神秘蓓蕾展開它的第一片芳華……

經年已久,沈淵已經忘記那有“花中仙姬”之稱的曇華是何等樣貌風姿,卻還能回想起那久久等待之後的驚鴻一現所引發的心神悸動。

美麗至極,總歸易逝;又或許因了易逝,所以才被騷人們推崇為美麗至極。

而此時那轉瞬即逝的神秘與瑰美,在這女子身上定格了。

美的不似真人的女娘打掃淨身上的花瓣,手中把玩著左腕上一串紅寶手鏈,倚在廊柱打量這陌生的大大小小三個男子,語氣已是帶著些睡意惺忪的警惕。

“你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