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錦囊妙計

十六 錦囊妙計

長樂宮。

“娘娘,陛下今夜……歇在了那邊。”貞妃聞言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托著香腮凝神不動。

“月嬪剛入宮,想來她明日便會來拜會我。”貞妃顧氏隻著一件銀紋月白裙,雪色襯著蜿蜒的如雲烏發,顯得她身姿纖纖楚楚,恍若月下仙子。眼下她一雙美目隻膠在棋盤之上,隻令身旁的女官為她心急如焚。

“可是,娘娘——”往日除了按規矩獨留給帝後相處的三五之夜,陛下隻歇在娘娘這邊,她家娘娘是前所未有的恩寵無雙。月嬪那小蹄子不過初來,便奪了一夜去——娘娘這些年雖盛寵加身,得以代掌鳳印,卻還未有一子一女,與娘家的關係更是出奇的平淡,在宮中的地位絕非堅不可摧:這一切令她們如何能不恐慌?!

“那又如何?”貞妃將棋子在蒼冷的指間把玩,淺淺浮出了一個笑容,“還是你——在教唆本宮給月嬪妹妹立個下馬威呢?嗯?葳蕤姑姑?”

那女官重重跪下,額角近乎要嗑出血來,連聲哭喊不敢,卻很快被捂了嘴拖下去處置。整個長樂宮的宮人俱是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這是陛下的喜事。”貞妃微微僵了僵喉嚨,聲音冰寒一片,許久才落了那顆貓眼兒一般的黑子。

“陛下如何做,本宮如何做,你們隻需聽著,見著,一絲不差的落到實處,如此而已。”貞妃的眼中含著冷意,唇邊噙著冷笑,此時不再像那個空靈疏冷的月中仙,反而如同一個殺戮果決的女將軍,“再有無端妄議挑唆者——”

她櫻唇吐出冰冷的一個字:“殺。”

沈淵從來都不會過分猶豫,幾乎吞沒寺院的濃鬱紫霧,讓他如遇到敵人的貓一般緊繃起來。

菩提寺,他隻是有所耳聞。發展到如此規模,定然是上下其手,內外勾通。朱郡守是個滾刀肉,能令他冒風險欺瞞罔上的,絕非小恩小利。

載著信的鷂子從他手臂上騰空而起,向著天宇盡頭飛去。

“這菩提寺香火旺盛,規矩也不同尋常,足到戌時才會閉鎖寺門打掃。”瑤光的目光追著那禿了屁股毛的鷂子許久,總算繃住了自己沒有狂笑出來。

他摸著下巴,以不符合年紀的故作深沉感慨道,“連帶著周圍一片的逆旅宿館都興盛起來,好些人都為搶這最後一爐香灰,不得不留宿此處。”

“這般麻煩,為何不發排序的簽子?”鴻鳴出手拍斷一根香木,上麵掛著一枚嫩黃色果實,他將那果實在瑤光的鼻子下一過,“考一考你,這是什麽?”

“這門中萬般事自然都要講究緣法——是野生香椽,好東西。”瑤光趕緊接過那段木頭,忍不住對著這牛嚼牡丹的人大吼,“別劈了!”鴻鳴卻將斷木捏住往回一收,糾正他,“是佛手。佛手香椽。很是珍貴……奇怪,不像是野生的。”

鴻鳴輕巧地將那顆珍貴無比的異化果實摘下來,瑤光嘟囔著“佛的指頭怎麽能這般的胖短”,而對方已經將這形狀奇怪的東西一抬手塞到袖袋中去了。

“………這種怪模怪樣的東西,誰會同你搶。”瑤光就是看不慣他這小氣吧啦的樣子,這種人做前輩的仆從,真是相當不體麵。他兀自生著氣,卻發現三人正站在一片稀稀疏疏的香椽林中,突然濃烈起來的是柑橘氣息混著焚燒某種香料的味道。

“唔!”瑤光捂住了鼻子,表情興奮,“檀香!是濕檀香的味道!”他比劃著解釋,“麥積山產白檀香,每日傍晚都有僧人入山伐木,將木料粗略烘烤燒製,然後再運回寺中製成巨大的木香燭……”

他們許是撞上菩提寺的僧人了!

瑤光無意識地抓住沈淵的袖子,“前輩,我們可以入寺!就這般……”他附在二人的耳上悄悄說了一番話語,便雙眼亮晶晶地等著,直到沈淵開口說了一句——

“或許可行。”鴻鳴聽到家主發話,也無可奈何。他想了想,掏出包裹中從張家順來的幾枚栗子,讓瑤光夾在腋窩裏看看。

瑤光使力夾了一會兒毛栗子,果然發現自己的脈象漸漸衰弱,似有似無。

“太好了。往後我便這般裝病,想來連大哥也看不破。”

沈淵:“…………”這兩位當真是偷奸耍滑,雞鳴狗盜的老手。

瑤光反複試了幾次,興致勃勃的收了他一枚栗子,悄悄的使了雲梯縱,飛到山崖那邊去了,閉了氣,漲青了臉,一個滾落,滴滴溜溜滾下了山崖。

戒癡和戒嗔正在采白檀木,都是平日做慣了的活計,兩人幹的得心應手,動作飛快。

“好香。”戒癡迷戀地嗅了嗅白檀木的獨特香氣,心想果然是上好的香料,比那些星星香、小山香之流都好聞了太多,“這可是白檀木啊。”他咂咂舌,不由自主的撫摸這些價值千金的木材——饒是他天生帶了些癡性,也被這觸手可及的俗世煙塵,潑天富貴驚得說不出話來。

“少多嘴。”戒嗔受不了他這般驚乍,兀自選了他劈好的一捆木料,走到石坑那邊烘烤。兩人並不是第一次出來伐木,多少還算有幾分交情,他便耐著性子警告發了癡的同伴,“吩咐的活計,做便是了,既然入了清淨地,莫要想紅塵之事。”

戒癡自然算不上惡,隻是俗不可耐。而戒嗔自繈褓中便被遺棄在菩提山大佛的蓮花座上,彼時麥積山旁還沒有這金碧輝煌的菩提寺,不知何人鑄的石頭大佛無人修繕,麵目模糊,手足缺損,連名字也沒有。

那時還隻是小僧的住持無怨在殘磚斷瓦中發現了哇哇哭號的嬰兒,便抱回自己的禪房,用米糊喂大。

此時看到那癡兒口中不斷念叨的不是經律佛號,而是“我看一場法事做下來也有不少進賬”和“香客這般多,香油錢一定很是可觀”的虛言妄語,自小伴著吟誦經文聲長大的戒嗔覺得自己幾乎又要控製不住心中的嗔欲。

師父如何做想,讓這些俗世中滾過的大俗人入這清靈之地?戒癡是因家中兄弟太多入了門,就為了有口飯吃,甚至還要攢幾個銀錢後便還俗討媳婦;戒欲是因為體態癡肥家人扭送進來茹素修行的;戒亂愚笨不堪,一年半都誦不下一本經書……他們這些人,算得上是“靈性”,擔得住“有緣”二字嗎?

師父總說“變了”,放了這些人進來禍亂,不變了才怪!

不可不可。恍然回神的戒嗔按住自己的胸口,宣了一聲佛號試圖使內心平靜。

他是師父最有悟性,最具靈根的弟子,他不能也讓師父失了臉麵。

他聒噪的師弟依舊滿腹牢騷:“嗔師兄,我看師父修行了大半輩子,最後還是被無塵小師叔壓了一頭沒做成方丈,師兄你說,這幾日師父讓我們囤積檀木,是不是想要讓小師叔看看我們這兒的物產更為豐盈啊?不過小師叔當真厲害,他……”

戒嗔不想再聽,手下烤著木料,心中道你這濁臭蠢人如何能懂,內心卻不複平靜。

上回小師叔與師父論法,隻有他作為首徒隨著侍候,知曉這場談話不歡而散——他在師父膝下活了一十七歲,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態,甚至動用了禪杖。

無塵師叔走後,師父似是老了十歲。

【戒嗔,你頗有慧根,心境通明,師兄已然老了,而我又著實想要一個徒弟。】被師父趕出門的師叔倚在門上,笑吟吟地看他。無塵師叔的身量高挑修長,用的自然是俯視的姿態。這個年輕的過分的方丈眉心一點澄然朱砂蓮花印,身披繡隱卍字紋袈。裟,麵如朗月,目似晴空,湛然若神。

戒嗔油然而生的驚歎,心神搖動,以及而後翻湧而來的羞慚都刻在了他肉身深處,使他接連幾夜不能入寐。

而戒癡還在獨自絮絮:“師父真是古板,難怪在‘無’字一輩出不了頭,要我說,他就應該學——啊啊!”戒癡挨了一拳,猛地奔起來,躲避戒嗔的拳頭,顫聲討饒道,“師兄!我可沒有得罪你啊!”兩人正扭作一團,突然聽的一聲高聲呼救,便是一陣劈裏啪啦作響聲。

“有人墜崖了!”戒癡將身子從他的拳腳中逃出來,慌張的向異響處衝去。

被滾亂的草叢深處,一個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小少年正麵色青紫的躺在地上。他雙目緊閉,左手扭成一個奇怪的弧度,胸口已經沒了起伏。

“師、師兄!他這是摔死了麽?該如何是好啊……”戒癡慘叫過後,慌張的拿起劈木的斧頭,“我瞧著這裏風水不錯,不如我們將他埋葬了罷!”

辛苦裝暈的瑤光:“!………”

戒嗔深吸一口氣,謹慎的伸手探他的呼吸,好在呼吸仍在;之後又探這孩子右手的脈象,脈象雖然微弱,但總算還有。他鬆了一口氣,怒然的打下蠢師弟添亂的手:“他還沒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戒嗔拍拍胸脯連念了三聲,將斧子丟在地上。

“暈過去了,脈息不穩。去找兩根結實的長樹枝來。他的手隻是脫臼,但或許有其他斷骨的傷處,我們將他抬回去。”戒癡定了定神,曉得完全指望不上這個師弟,隻能全靠自己拿主意。

【小劇場】

沈淵(冷笑):好一對槽兄爛弟,要我給小花嗎?

鴻鳴:多謝家主!(超級期待地伸手)

瑤光:小花花!是綠的嗎?閃嗎?可以搭衣服嗎?……可以吃嗎?

沈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