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侍寢1

第一章 侍寢(1)

人一倒黴,走牆角都會遭遇小鬼。

無雙委屈地想,自己究竟哪裏招惹了那個暴君?

儲秀宮內黑壓壓地跪了一群入選的秀女,房間燈火又不甚明亮,自己又十分低調地跪在人群最末尾,不像別的秀女那樣高調地祈望著皇上能選中自己,能讓自己有機會一沾雨露。

可是皇上他怎麽就選中了自己?

身著一身明黃色繡龍袍的宇文跋,跌跌撞撞地奔進來,衝進儲秀宮,什麽先兆也沒有,就奔進呼啦啦跪著的秀女群裏,像拎小雞一樣猛地拎起來一個,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聲音清朗悠揚,可是表情卻仿佛在和誰賭氣。太監總管戰戰兢兢地回稟:“回皇上的話,這是秀女姹紫……”

“好,姹紫,就你了,今兒晚上你侍寢!”

撂下這句話,宇文跋拔腿就閃人,甚至連她的長相也沒有看清楚。

侍寢!

侍寢!

侍寢……

腦袋裏嗡嗡地響著,無雙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其他秀女們立即圍上來,投射過來各種眼光,羨慕的,嫉妒的,不屑的……無雙張了張嘴,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左手沒有知覺地撫摸著右臂內側那一點猩紅——那是五歲那年,義父命人拿蝮蛇血給她點上的。為守宮砂。

聽雪樓第一條規則,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無雙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一次,她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前日夜間潛入儲秀宮時,她看著那個叫姹紫的秀女像麻布袋一樣躺在自己的麵前,她收回軟劍,吹落劍尖那滴血,內心是波瀾不驚的。

她將姹紫扔進了護城河底,然後她貼上了人皮麵具,和姹紫一模一樣的臉龐,神不知鬼不覺地代替了姹紫潛入儲秀宮。她還在摸索著西楚龐大後宮的地圖,以尋找機會刺殺宇文跋,沒有想到,暗殺目標竟然自己奔上門來了。

自己將以最貼身的方式完成這次任務。

她漂亮的雙目盛滿悲哀,罷了,做了這行就別想再有段完美姻緣。豁出去了。

一秀女婀娜多姿地踱到她麵前,拖長音調說:“恭喜你啊,姹紫姐姐,這麽快就蒙皇上垂幸了。”

無雙冷冷地看著這個明顯帶著嫉妒和惡意的女子,靜等她的下文。

果然,女子開始挖苦:“不過你可不要高興得太早,皇上心裏隻有一個女人,瞧他那模樣,一定是和那個女人慪氣了,才找別的秀女的。你啊,最多和皇上春風一度……”

無雙輕哼了一聲:“多謝提醒,隻是看年歲你比我要大,竟然稱呼我為姐姐,真是太抬舉我了。是啊,我是命不好,也許就和皇上春風一度,可是比那些老死宮裏一輩子也得不到皇上垂愛的女人們可要幸運很多。”

說完,在這個惡毒小女人驚詫的目光裏,無雙揚長而去。

跟我鬥!姑奶奶五歲開始闖蕩江湖,你那時候還在娘懷裏撒嬌呢!

回到自己的寢宮,太監宮女已經送來了換洗的物件,卻沒有衣裳。原來侍寢的女子隻需要被包裹在雪白的羊毛毯裏就好。

那軟劍可怎麽辦?藏哪裏好?

無雙急得在房間裏團團轉,驀地,她瞧見妝台上的幾個精致的小盒,眼神不由一亮……

晚間,沐浴完畢的無雙,像粽子一樣被裹在羊毛毯子裏,抬到了皇上的寢宮。

隨行的小太監對她說:“姹紫小主,你可真幸運,咱這皇上雖然年富力強卻最不好女色,在那麽多絕色天香裏偏偏就選中了你。”

無雙的眼珠子亂轉,心想這明明就是天上降下一個掃把,偏偏落在我的頭上。她握緊的手掌間已經滿滿是晶瑩的汗珠——這比她殺人時可要緊張多了。

會不會被抬進去時,也恰好看見的是一個裸男?會不會長針眼?那可怎麽辦?

好在被抬進去時,宇文跋穿得好好的,坐在燭火下溫書。見她被抬來了,隻微微頷首。

她被鋪在了他的龍榻上。

她瞪著他挺直的脊背,那裏第三寸骨節之處是最好的下手地方,一劍致命。這個讓義父恨了多年的目標哼都不會哼一聲,就會倒在地上,嗚呼哀哉。

燭火嫋嫋地燃著,眼看夜已過子時了,皇上怎麽還沒有一點要寵幸她的意思?

她有些著急。

塗抹在嘴唇上的毒藥,再過片刻就要軟化成流汁流入嘴唇裏了,那死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因為軟劍不能佩戴在身,她隻得想了這個主意——待皇上一親芳澤的時候毒藥就侵入他的唇舌,流入咽喉裏,這樣他就活不到明日早上。

可是這個冤家卻依然像一個坐定的禪師一樣篤定地打禪,對身邊的女色不聞不問。

忽然,門外長廊上傳來腳步聲,一個女孩清脆動聽的聲音遠遠飄來:“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去,我不去……”

無雙十分詫異,難道皇上有怪癖,一個晚上要兩個女孩子侍寢嗎?

旋即,一個穿著綠蘿軟裙麵容清秀到極致的女孩哭喪著臉被人架著給推了進來。那俏生生的模樣仿佛被風吹得起來,隻是臉頰上布滿怒意,小嘴撅得高高的。

一見到她,宇文跋頓時像換了一個人,飛快地推開書卷,疾走到無雙身邊,摟著她露出的光滑的玉臂,挑釁地對那女孩說:“我今日要洞房。”

無雙十分詫異,皇上竟然對這個女孩自稱“我”,連皇上的尊諱都不要了。這女孩是誰啊?

那女孩說:“太好笑了,你洞房幹嘛拖我來圍觀?我又沒有偷窺癖。”

說完“洞房”兩個字,她白玉一般無暇的臉龐上飛滿紅暈。

宇文跋有些看呆了,許久方說:“柳翩翩,你是神醫,我……”他回過神來,清清嗓門,正色說:“朕要洞房,不知道身體是否會有不適,所以朕命令你在身邊隨身伺候。”

原來這女孩叫柳翩翩,竟然是神醫?無雙有些懊惱,如果皇上真的中毒了,一定可以最快速度得到解救,那自己就白白犧牲了這條命。

柳翩翩譏笑他:“你會有什麽身體不測,白日裏我還瞧見你和大白熊打架呢!”

“喔,你原來還是留意我的。”宇文跋欣然說。

“是你和大白熊打架的模樣太好笑了,就像兩隻笨白熊在打架。你是不是閑得無聊,堂堂一個西楚皇帝竟然幹這樣的事情。”

宇文跋有些懊惱,心想那還不是因為自己想逗你開心,哪裏知道你竟然一點都不領情。

無雙越聽越胸悶,他們兩個在那裏打情罵俏,自己嘴唇上的毒藥卻在一點一點融化,她抿緊雙唇,不讓毒汁流入。心裏祈禱——快吻我,快吻我!又尋思自己這樣的想法真和青樓裏的女子一樣輕佻了。

仿佛她的祈禱聲應驗了,宇文跋果然俯身下來,卻還是側臉對著被燭火映照著容顏的柳翩翩:“我要吻這個秀女了。”

柳翩翩翻了個大白眼:“吻就吻唄,想學慕容乾的風流,又學不像……”

原本宇文跋的唇瓣就要落在無雙的唇尖上了,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無雙心裏一聲哀歎,那毒液已經流入了她微張的唇齒間。

宇文跋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來一句話:“不要提慕容乾的名字,他不要你了,你就這麽忘記不了他嗎?你還要我對你怎麽樣?你到底要什麽才可以做我的皇後?”

“我不稀罕……”驀地,柳翩翩尖叫起來,手指哆嗦著,指著宇文跋的背後:“她,她,她……鬼啊……”

宇文跋沒好氣地說:“你又玩什麽花樣?”

回頭一瞧,隻見那秀女已經微顫顫地立起來,披頭散發的,嘴唇變得烏黑,果然像一個鬼魅,卻還嚷著:“快吻我,快吻我……”牙齒都變黑了。

宇文跋反應很快,立即抽出長劍,向無雙刺過去,嘴裏大喊:“有刺客,護駕,護駕!”

自登基以來,他經曆無數刺殺風險,此刻瞧見她烏黑的唇就知道摻了烈性毒藥。心思轉悠間已經明白,若剛才一吻下去,自己頃刻間就要喪命。

無雙知道今日暗殺已經失敗,裹著羊毛毯,幾個飛躍,慌不擇路地從宇文跋身邊竄了出去,飛到屋瓦頂上,向西邊逃去。

宇文跋正準備去追,柳翩翩已經像老鼠一樣竄了過來,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上下牙齒哆嗦著:“這個女人……是人……是鬼……”

感受她微微的體溫,嗅著她發絲間的幽香,宇文跋心裏泛著絲絲甜意,早將追刺客的心思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對柳翩翩說:“噢,不管是人是鬼,我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

柳翩翩醒悟過來,用力推開他:“不要又趁機表白……快抓刺客!”

宇文跋這才恢複了冷靜,他沉著臉,對此刻已經猶如潮水一樣湧來的護衛們說:“刺客朝西邊逃竄,殺無赦。”他是冰山一樣的少年,卻唯獨麵對柳翩翩的時候,臉上才會浮現如春風一般柔和的表情,冰與火,在他俊逸猶如雕刻般的臉頰上合二為一,卻不讓人覺得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