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管巍是老刑警,善於察言觀色,對四中的教導主任林美娟欲言又止的模樣印象深刻,他憑直覺感到林美娟不僅是看過蘇南導演的話劇那麽簡單,很可能兩人曾有過交往,也許存有什麽顧慮或忌諱,所以未當眾吐露實情。他甚至懷疑,林美娟看上去比蘇南小兩歲,又頗有姿色,兩人有超越普通朋友關係的地下情也在情理之中。在他的刑警生涯中,見過太多因愛生恨、進而殺人的案例。管巍把這個情況及到四中調查走訪的結果,一並向沈恕作了匯報。

沈恕同意管巍的分析,說:“林美娟的下意識反應是最真實可信的,後麵的話聽上去更像在掩飾。她和蘇南是同齡人,都在楚原市,相識的機會還是有的。我們不妨再和她單獨接觸一次,給她做做工作,也許能得到有價值的線索。”

誰知林美娟對警方的調查非常抵觸,總是以沒有時間為借口拒絕與警員碰麵。重案隊曾派人低調地到學校去接觸她,她不僅態度冷漠,而且堅持說從不認識蘇南,更沒見過麵。林美娟不是嫌疑人,警隊隻好悻悻而歸。

林美娟略嫌激烈的反應加重了警方的疑心,重案隊對她和蘇南的生活軌跡進行徹查,試圖找出兩人的交集,結果令人大失所望。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在楚原市土生土長,但從小學、中學、大學到工作,都不曾有交集,而且兩人生活、工作的地理位置一南一北,橫跨楚原市,路遇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沈恕並未放棄林美娟這條線,畢竟生活中有許多意外,任何兩個人都可能通過錯綜複雜的社會紐帶聯係到一起。

半個月過去,林美娟緘口不言。重案隊頂著巨大壓力,沒日沒夜地工作,卻未能將案情推進一步。江華大學的師生漸漸淡忘了校園外那具恐怖的屍體,而牽扯進來的四中也已把此事拋在腦後。生活的秩序忙碌而井然,時間的車輪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沈恕遭遇了他從警以來最大的難題、最強硬的對手,他仿佛看見凶手狡詐、狠毒、陰險的臉龐,在黑暗中向他喈喈怪笑。

5.連環作案

2001年7月20日。驟雨初歇。

楚原市江華大學圍牆外。

這起案子也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夢魘。自那以後,我對陰雨天有一種莫名的厭惡和恐懼。每天早晨我都會看天氣預報,如果刮風下雨,我的心情就會低落,並在心裏默默祈禱千萬別發生案子,否則一切證據就都完了。

偏偏楚原市正處在梅雨季節,天總是濕濕的,三天兩頭就有一場豪雨。昨晚,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兩三個小時才入睡,總睡不踏實。到後半夜,外麵忽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豆粒大小的雨點急促地敲打窗戶,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似乎連玻璃也要敲碎。我用被子蒙住頭,那雨聲還是透進來,像柔軟的羽毛一樣撓著耳膜。睡眠被撕扯成一片片的,噩夢不斷??一會兒是蘇南那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屍體,一會兒是凶手得意而殘忍的臉,一會兒又是我和凶手對峙,他手持寒光閃閃的利刃,向我兜頭蓋臉地狠狠劈下來……

我驚叫一聲,翻身坐起,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好像裏麵有一柄小錘在叮叮地敲。床頭電話忽然應景似的響起,尋常的鈴聲這時聽上去卻有些邪惡,我向後移了移身子,盯著紅色的電話聽筒,等它又響了幾聲後才接起來。

“有命案,你現在穿好衣服下樓,我五分鍾後到你家門口接你,一起去現場。”是陳廣的聲音。

我的“是”字才吐到唇邊,他就掛斷了電話。

我感覺頭大了兩圈。看看石英鍾,是早晨8點15分。窗外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烏雲,驟雨初歇,藍天如洗。又是雨夜作案!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鑽進陳廣的車,見他的臉色陰沉得像暴雨來臨前的烏雲,嚇得我把在腦海裏轉悠的一連串問題又硬咽回去,在令人尷尬、壓抑的靜默中,猜測著此行可能遭遇的各種血腥場景。

“師父,還是去上次的命案現場嗎?”車子拐向通往江華大學的單行道,我猛然醒悟過來。

陳廣在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刹那間,像晴空霹靂般,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半晌才緩過神來。完了,連環凶殺案,而且是雨夜連環凶殺案,沒有證據可尋,沈恕預測的某種可能不幸應驗了。惡心的感覺又開始衝擊我的五髒六腑,我用力咽下胃裏反上來的酸水,告誡自己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丟臉了。

我猜的沒錯,這個位於江華大學圍牆外的命案現場的所有跡象都表明,兩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為,毫無疑問將並案偵查。隻是這起案件更加血腥殘忍,因為被害人是女性,切下來的兩隻圓圓的**端端正正地擺在托盤正中,周圍整齊地碼著麻將牌大小、規則平整的皮肉。

屍體正麵朝上橫在碎石瓦礫中,長發垂到臉上,因鮮血和雨水的浸泡,發絲都粘連到一起,顏色也變成猩紅。屍體全身赤裸,臉、脖頸、前胸、肚腹、下陰、胳膊、大腿、雙腳,都被剜得千瘡百孔。與前一具屍體一樣,它的雙目圓睜,暴突在眼眶外,齜著染滿血汙的牙齒。

這是我從警後檢驗的第二具屍體,驗屍過程簡直像是在人間煉獄中熬煎,你們無法想象我當時的樣子。從那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同樣整齊碼放肉片後上桌的燒烤、涮羊肉嚴重過敏,一見到就惡心、反胃。直到幾年後,所有的碎屍、腐屍、焦屍乃至更恐怖、更刺激感官的屍骸,在我眼中都已成為冷冰冰的研究對象,所有的形狀、氣味隻是它的特征和標簽,僅此而已,我再不會對它們產生任何生理和心理反應。

驗屍的結果是,死者咽喉被割斷、四肢被打斷,全身被割掉120塊皮肉,估計施暴過程長達三小時。從屍體滲水程度分析,凶手是在暴雨中施虐,雨水洗淨了現場所有痕跡,包括刑事偵查所依賴的足跡、手印、指紋、毛發以及其他微量物證。這意味著,除非凶手自己供認,否則警方即使捉到他,也無法把他移交司法。

在屍體蜷曲的右手中,握著一個製作精美的橡皮質標誌,藍底黃字,是“CYWB”四個花體英文字母。我把它裝進證物袋後,交給在一旁眼巴巴地守候著的沈恕。我心裏微感歉意,在這兩次屍檢中,都未能提供有證物或追查價值的線索,偵破工作因此而格外艱難。當然,這是凶手高明的反偵查手段造成的,可作為法醫,兩次都徒勞無功,我無法擺脫強烈的挫折感。

“CYWB,那是什麽?”於銀寶眯著眼睛湊近沈恕的手心,逐字讀那四個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