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沈恕說:“別急,跟我們去警隊,還有一樣東西給你看。”
我應了一聲,想今晚的睡眠徹底泡湯了,實在困得狠了幹脆就在重案隊的沙發上湊合兩個小時。
沈恕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似的,說:“我有預感,也許今晚咱們都睡不成覺了。”
來到重案隊,沈恕把我們領進他的辦公室,關上門,神秘兮兮地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盤小巧的錄像帶。我故作驚訝地說:“沈隊,你這口袋裏藏了多少東西啊?”
於銀寶也說:“就是,怎麽跟變魔術似的。”
沈恕不回答,徑直把錄像帶插進放映機裏,按下播放鍵。
畫麵一出來,我和於銀寶麵麵相覷,竟是陳廣在罪案現場檢驗陶英屍體的錄像。我滿腹疑問,卻憋在心裏沒有說出來,畢竟是針對自己的同事使用非常手段,有些敏感。沈恕自己不說,我也堅決不問。當然,沈恕肯給我看這段錄像,也說明他對我十分信任,至少在處理陳廣的問題方麵,我們是同盟。由於天黑,拍攝角度又不好,畫麵質量非常差,勉強能夠看出陳廣的樣子。我此前已經在現場見到過陳廣驗屍的全過程,這時結合畫麵來看,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分辨真切。
我正琢磨著沈恕偷拍這段錄像的意圖,陳廣的一個動作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在檢驗屍體右臂時,一隻手在屍體手掌上輕輕一抹,然後把一樣東西握在手裏,卻沒有裝進證物袋,也未展示給任何人看,而是捏在手裏,繼續工作。他的動作很快,又不失連續性,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實上,在現場那種光線條件下,我又站在較遠的地方,當時我壓根兒沒看到陳廣的這個動作。而於銀寶直到此時仍一臉迷惑地盯著屏幕,對陳廣的舉動茫然不解。
我想起沈恕在現場曾對陳廣說起“凶手這次未留下犯罪預警,與前兩起命案不同”,而陳廣當時並未表示反對意見。難道他藏起來的竟然是凶手留下來的證物?可他為什麽要甘冒風險這樣做?他在盡力阻礙警方找到凶手,也許他與凶手有某種特殊關係?
我問沈恕:“那是什麽?是不是凶手留下來的,指向他下一次要殺害的對象?”
沈恕搖搖頭,顯然他也不知道被陳廣藏匿起來的是什麽。我們把錄像帶倒回去,局部放大,一點點拉近畫麵,終於隱隱約約分辨出那東西的輪廓,但有一點輪廓也就足夠了,因為我們三人都對那東西再也熟悉不過,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警徽!”
那握在陶英屍體的手裏、被陳廣藏匿的東西正是一枚警徽。凶手的下一個殺害對象,竟是一名警察!
“媽的,膽大包天了,敢動警察!再殺一個,這王八蛋可就殺害四個人了。”於銀寶氣憤地罵著。
沈恕聞言微微一震,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麽,喃喃地念叨:“四個人,四個人,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我和於銀寶滿頭霧水,不知他在嘀咕什麽。
沈恕忽然問於銀寶:“去現場前,我讓你找一找陶英遇害前觀看的那場話劇的詳細資料,現在找到了沒有?”
於銀寶一拍腦門,答道:“你要不提這茬我差點給忘了,那會事情多,我又分不出身來,讓兩名協警幫我跑一趟,現在應該已經回來了。”於銀寶拿起電話問了幾句,說:“他倆馬上就把劇本送過來。”
話劇名是《傷痕》。
我說:“這名字很耳熟,以前在哪裏聽過。”
於銀寶附和說:“對,好像挺有名的。”
沈恕說:“這是蘇南編劇兼導演的話劇,現在人不在了,戲還在演。我們調查蘇南遇害案時,聽人簡單介紹過這幕戲,好像是‘文革’題材。”他一邊說,一邊翻閱劇本,很快就入了神。
這幕話劇《傷痕》,活生生地再現了那個非常年代裏,人與人之間相互背叛、出賣、淩辱、殘殺的真相。“文革”末期,四名來自市內四所高校的紅衛兵,分別代表紅旗戰鬥隊、東方紅戰鬥隊、上甘嶺戰鬥隊和井岡山戰鬥隊,闖進某高校餘姓教授的家中。四名紅衛兵三男一女,他們互相之間並不熟悉,卻“為了一個共同目的”走到一起來了。這個共同目的就是餘教授家祖傳的一幅書聖王羲之的墨寶真跡。這幅書法作品如此珍貴,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它不僅是餘家的藏物,更是全人類的財富。但是對於這四名紅衛兵來說,它卻是“四舊”,是封建殘餘,必須要毀掉它,以免它繼續毒害後人。
餘教授像珍視自己的眼睛一樣珍視這幅墨寶,怎肯讓紅衛兵們毀去。任四名紅衛兵怎樣抄家、打砸、嗬斥、毆打,餘教授夫婦滿麵鮮血,衣服被扯得破爛不堪,仍絕不吐露書法作品藏在什麽地方。餘教授的年方十歲的獨生子也被打倒在地,鼻血不停地流。殺紅了眼的紅衛兵把餘教授夫婦的藏書、書稿、書畫作品全都翻出來,堆在一起,點一根火柴扔上去,眨眼間就燃起熊熊大火,兩名嗜書如命的知識分子的多年心血,片刻間付之一炬。餘教授夫婦心如刀絞,?奈何這時兩人的雙腿都已經被踩斷,自救不暇,哪裏還有能力反抗。
紅衛兵們終於找出了王羲之的真跡,四人把它攤開在餘教授夫婦眼前,得意地哈哈大笑,爭先恐後地向上麵吐口水。餘教授夫婦撕心裂肺地呼叫,但此時卻“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他們如此孤單無助。紅衛兵們欣賞著兩名知識分子的傷心和絕望,靈魂深處的獸性得到極大滿足。然後,他們用極度誇張的動作把這幅傳世千年仍保存如初的孤本珍品扔進烈火中。
餘教授的獨子尖聲嘶叫,撲上去對一名紅衛兵拳打足踢。那名紅衛兵十分惱火,倒提起男孩瘦弱的身體,用力掄圓了向外甩出去,男孩的額頭重重地撞在一張檀木八仙桌的桌角上,當即額頭上汩汩地流出鮮血,伏在地上抽搐兩下,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