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我見中堂兩把太師椅,空空如也,心想這東家的廬山真麵目,這次還是無緣一見了。

見我進來後,老管家端起茶杯給虎頭使了個眼色,虎頭便起身拱了拱手朝對麵坐著的四人說道:“該交代的老管家都已交代完了,四位就請下去準備吧,明天一早八點半,還望各位準時。”

說完四人起身,朝老管家道了別便各自出了廳堂。他們一個個從我身邊走過,其中一個戴著眼鏡,歲數五十開外但精氣神很足。還有一個留著一縷山羊胡子,侵了油似的烏黑鋥亮,一席灰色的大褂,顯得陰裏怪氣的。剩下的另一個男的,就年輕多了,看著應該和寶哥差不多大,額頭右邊的眉毛上方長了一顆黑痣,那痣發育的是真叫好,足有一個小指頭大,斜斜的像個頓號。至於那女的,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帽舌拉的很低,看不清長相,但皮膚白皙,身材高挑。雙手插在米黃色風衣外套兩邊的口袋裏,邁起步子來鏗鏘有力,隱隱透著一股子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場。

四人走後,老管家示意我坐下,端起茶杯說道:“德辰啊,你經你寶哥引薦,來東家手底下討生計,也有些年頭了吧。”

“剛好三年了。”我屁股還沒吻上椅子麵便連忙起身回道:“我人笨手粗,平常工作幹的不好,還望老管家教誨。”

“唉!我時常去鋪裏,見你手腳勤快,人也機靈,怎麽會幹不好工作呢。”他抿了一口茶話鋒一轉又接著說道:“今天找你來,也不是說工作,主要是為了你寶哥的事情。”

我一聽,果然是為了寶哥的事,連忙上前問道:“老管家,我寶哥出去這麽久了,到現在也沒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

“你先別著急,一切都還沒有定數,你先坐下,容我慢慢對你說。”

隻見虎頭起身用手臂攔在我胸前,我這才發現剛才一著急往前上了幾步,幾乎都快衝到老管家身子跟前了,頓覺失禮,連忙退後幾步坐定。

“半年前,東家得了消息,在古羅地的附近,也就是河南羅山南部與大別山北麓的深山老林中,藏有一座由古代羅子國先民修建的神廟遺跡,遂命你寶哥率隊前去勘察,一行五人,包括你寶哥。”老管家停下看了看我接著說道:“正如你所知,是至今未回,也毫無音訊。”

最後那四個字聽得我實在有些瘮的慌,在我的印象中“毫無音訊”這四個字,總是和不好的事聯係在一起,甚至可以說是噩耗傳來的前奏。

“我說德辰啊,凡事也要往好的方麵想一想。”他像是看出了我的驚慌一樣。“有些時候沒有音訊,並不代表就一定出了事嘛。你寶哥為人機敏,做事果敢,深得東家賞識。”他起身麵對著中堂,眼睛盯著那副猛虎下山圖,雙手背在身後。“你寶哥至今未回,東家也是焦慮不安,這才安排剛才那四人,以及你和虎頭一行六人,明天一早出發,前往古羅地,尋你寶哥蹤跡。”

因為掛念寶哥的安危,心裏是七上八下的。拿煙的手有些抖、一時沒拿住,竟將煙盒掉在了地上。我連忙拾起來,看著老管家,指著煙盒說道:“老……老管家,我想抽根煙。”

他朝我一揮手:“抽吧,也好壓壓驚。”

我點上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並沒有馬上吐出,而是讓血液充分的感受著尼古丁的侵蝕。雖然我早有預感,但還是消化不了這樣的消息,寶哥從小在我心中就是個連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英雄,是個能讓你感到就算天塌下來了他也能為你頂著的主心骨。在這廣州城,在這離家千裏之外的異地他鄉,寶哥是我唯一的靠山,隻要想到寶哥也在這裏,在我的身邊,就能給我帶來沉甸甸的踏實感。現在這種感覺沒有了,一陣彷徨與無助正在我的身體裏慢慢彌漫。

第四章 三男一女

灣仔送我回到紅升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天都暗了。市場裏也沒什麽人了,瘦柴一個人在大廳準備關門歇業,包子估計已經在樓上做飯了。我徑直走到後堂見老頭子還在裏麵看報。

“回來了啊。”老頭子見我進來便放下報紙,摘了老花鏡說道:“老管家叫你去,都說的啥子事啊?”

“哦,是這樣金老,我得跟您請一段時間的假,老管家說東家安排我去找我寶哥。”

老頭子眉頭一緊:“哦!找你寶哥?你寶哥怎麽了,去哪裏找他?”

“嗨!具體的我也沒聽清楚也說不上來,好像是什麽古羅地、羅子國遺跡啥的。”我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我寶哥奉了東家的指使,去了那深山老林之地,您也知道到現在也沒回來,所以東家也急了。這不,安排我和虎頭還有四個我不認識的,一起去尋我寶哥,明天一早出發。”我攥緊了拳頭,輕輕砸了下桌麵。“哎,金老你不知道,我這心裏急的啊,真恨不得現在就出發。”

老頭子朝門外瞅了瞅,壓低了些聲音問我:“那四個你不認識的人,可是三男一女?”

我一驚:“您老是怎麽知道的。”

老頭子手一揮朝樓上指了指說道:“走,先上去吃飯,晚上再說。”

這人心裏有事胃口就不好,晚飯我基本沒吃什麽,早早便回了房間收拾明天出門要帶的東西。包子和瘦柴吃完飯收拾了桌子,也各自回房洗洗睡了。

我這邊剛收拾完東西,老頭子就來喊我去他房間,我這才想起來跟他還有沒說完的話。

老頭子的房間在最裏麵,是正兒八經的房間。不像我和包子以及瘦柴的房間,都是用木工板隔出來的,每天晚上我都能聽見包子的鼾聲,聞得到瘦柴的腳臭。

老頭子蜷腿坐在床頭,麵前是一張老舊的四方木桌,桌子上點了根蠟燭,也沒開燈,他正歪著頭用燭火點他的旱煙。

“金老,您還沒告訴我您是怎麽知道是三男一女的呢?”我在他的對麵坐下,掏出一根煙也伸到燭火上點著,開門見山的問道。

“這四個人,我今天下午見過,他們拿了東家的字條到我這來兌錢。”

這老頭子的煙絲烈得很,還沒抽幾口,就已經滿屋子的煙草味了。

“哦,原來是這樣。”我瞟了一眼放在牆角的保險櫃。鋪子裏通常都有幾十萬的現金,這現金來現金去,是我們倒騰古玩這行的規矩。鋪子裏要是沒有大量的現金,稀罕的上等搶手貨上了門,你要是來個現金不夠,這寶貝很可能就被對門收去了。越是搶手的寶貝越是棘手,人家可沒功夫等你去銀行取現。

老管家一個禮拜來鋪裏一趟,一是為了對賬,二就是看這現金。多了他就留下正常運營需要的數,其他的收走,少了他就給補上。因為老頭子這裏常年現金不斷,東家要給人錢的時候,就寫個字條,蓋上他的印章。這字條對於老頭子,就像現金支票對於銀行一樣。沒別的,就一句話,拿來就給兌現。

“那照您這麽說,這四個人是東家花錢雇來的嘍。”

“應該是這樣。”老頭子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握著旱煙杆吧唧吧唧的抽了幾口。“早些年,我欠下你寶哥一個人情,不然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他將煙杆朝下扣了扣煙灰。“你可知道這四個人是幹什麽的。”

我搖了搖頭,老頭子便向我介紹起來。

原來那個戴眼鏡的姓左,是個曆史教授,專研古文化的,是東家府上的常客,經常被老管家請去談古論今請教些問題。留著山羊胡子的人叫李會易,是個陰陽術士,自詡是南北朝時期風水、陰陽術大家李風生的後人。在廣洲城一帶,也算是個名人,不少人對他是推崇備至,據說能請的動他看看風水、卜卜吉凶的都是非富即貴。那個額頭長有大痣的家夥叫王大歲,是個常年下地幹活的老手,一向以雇傭的身份混跡於各個下地團夥之間,在圈子裏人送外號穿山甲。這下地幹活的是我們這行當的暗稱,說白了就是盜墓摸金的。

至於那女的,老頭子說他也不認識,是個生麵孔,以前從未見過。但據他所說,這女人也絕不是等閑之輩。因為那三個男的拿來的字條,每人三萬,可這女的拿來的字條,竟然是十五萬,足足是那仨的五倍。要知道這些隻不過是定金,事情辦完了還有尾款,按照東家凡事定金一律不過半的原則,雇這女人的費用起碼三十萬。

當聽見三十萬這三個字的時候,心中不免一震,暗想這女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值得東家花這麽多錢。我這正想著,突然頭被什麽硬物敲了一下,我抬頭一看,原來是老頭子用煙杆敲得我。

“想啥子呢,覺出啥貓膩來了沒有?”

“貓膩?”我撓了撓頭。“什……什麽貓膩?”

“你說你這娃兒,還能沒長心眼兒嗎。”說著舉起煙杆作勢又要敲我。“你說東家讓你們六個人去找你寶哥是不是。”

“是啊!”

“還是啊。”他托著煙杆含在嘴裏,白了我一眼。“你小子也不想想,一個研究古文化的帶上一個裝神弄鬼的再加上一個下地幹活的,另外再配上一個不明覺厲的女人,這是出去找人的隊伍嗎?”

“金老,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他眯著眼睛抽著煙,吐出的煙幾乎蓋住了他的整張臉。“其實寶娃那小子,半個月前給我捎過信兒。”

手指處傳來灼燒的疼痛,我趕緊抖掉已經燒完了的煙頭,吹了吹桌子上撒落的煙灰。原來半個月前包子從一個約摸四十多歲的男人手裏,收了一件道光年間的紫砂茶壺。事後老頭子在檢視的時候發現壺蓋朝內的一麵有明顯被人擦拭過的痕跡,便問包子是怎麽回事。包子說是原先那地方被人用鉛筆寫了1207這四個數字,他怕影響銷售便用橡皮給擦了。

說起這1207老頭子那可是記憶猶新啊。五年前的冬天,那一天我寶哥沒什麽事,難得的清閑,便跑鋪子裏來向老頭子討杯茶喝,爺倆喝著茶正在閑聊。一個穿著軍大衣的中年人帶著一個女人,懷裏抱著一個長方形的木匣子,一進鋪子張口就問:“我這有家傳的寶貝,你們收不收。”說著將懷裏的木匣子立在櫃台上,將長方體的木罩子掀開,方形的底座上立著一個玉質的筒形玉器,約有十五公分高。老頭子定睛一看,這東西叫玉琮,外方內圓,中間是空的成筒狀,乃是古時候祭祀用的法器。隻見其通體溝槽縱橫交錯,自上而下四麵垂槽中刻有神人獸麵複合圖像,橫向小溝之中雕琢有祥雲仙鶴等圖案,線條雖粗,刻畫的卻是栩栩如生,玉質溫潤但渾濁不純。何老把看半個多小時,最後斷定此琮應是西周時期東虢國的遺物,距今三千年以上,實乃價值連城。連我寶哥看了也是稀罕的不得了,並對老頭子的鑒別持讚同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