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美歸家

第6章 送美歸家

午飯相當豐盛,有不少當地有名的特色菜,如吳江鱸魚,鬆鼠塘鱧魚,花雕稻香紮肉,八寶船鴨等,食材也相當鮮美,魚蝦蟹都是今早漁民在附近湖塘裏捕撈的,蔬菜也都是自家後院摘的,為了照顧受傷的李致遠,還燉了鮮美大補的骨頭湯。

奈何李致遠實在沒有口福,一吃東西就舌頭疼,看著滿桌子的美味佳肴徒呼奈何,吃的無比費勁,王大夫還一個勁地勸說他多吃點,傷口好得快,見李致遠吃的少還邊吃邊皺眉頭,就問是否不合口味,李致遠隻好大著舌頭口齒不清地表示飯菜很可口,他隻是剛才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葉小繁埋著頭吃飯不吭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小茯苓則在坐一旁笑嘻嘻的,一會兒看看李致遠一會兒又看看葉小繁,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

飯後,李致遠咧著嘴,以明日送她返家後兩人恐沒有機會再多說話接觸為由,提出要帶葉小繁去小鎮上隨便逛逛看看風景,葉小繁推脫不得,而且回家之後她確實也不會有這麽自由了,遂羞澀地答應了下來。

見李致遠一副興趣高漲滿懷憧憬的樣子,葉小繁瞬間想起了剛才兩人獨處時他的流氓行徑,要是再跟他出去還不得任由他欺負啊,頓覺不妙,趕緊表示自己的腳還有些不方便,強拉了王茯苓那小丫頭一起。李致遠雖然覺得帶個電燈泡出去有點礙手礙腳,可也沒辦法,誰讓自己剛才一副豬哥樣嚇壞了人家呢。

三人略經收拾就出了門,這兒的人家大多沿河沿湖而居,河道狹窄,水流平緩,河中有三三兩兩的烏篷船,槳聲和著水聲,吱吱呀呀,叮叮咚咚,清脆悅耳猶如一首曲子。

江南水鄉,雨水充沛,河網密布,出行亦或是運輸貨物皆靠舟船,故這河中有載客歸家的,有運送貨物的,還有不少販賣著清晨漁人所獲魚蝦水產的,時不時還能聽到一兩聲叫賣吆喝聲,遠處隱約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追逐聲,熱熱鬧鬧的。

這兒的人大多互相認識,見了麵都會笑著招呼問候,處處充滿著簡單安逸的生活氣息,似乎幾百上千年來皆是如此過來的,就如這日複一日靜靜流淌著的河水,千百年來一直默默地滋養著小鎮的居民。

穿街過巷的小路皆是青石板鋪就而成,也許是年代久遠了,有些地方似乎因為行人日複一日的踩踏而有些破損,有些甚至磨平了石板的棱角。

茯苓一人蹦蹦跳跳地在前麵帶路,猶如一隻跳躍著的小精靈,還給身後二人講述生活之中、鄰裏之間發生的趣事,也介紹小鎮的典故軼事,李致遠葉小繁二人則稍稍落後,一左一右,步履緩慢,聽聽看看,偶爾也說說笑笑,十分愜意舒心,遇到台階或是有些坡度的石拱橋,李致遠則擔心葉小繁腳踝扭傷還未痊愈,怕她不慎摔倒,會靠過去虛扶一下。

葉小繁享受著他的細心體貼,心中有些溫暖,也就原諒了李致遠對自己的輕薄無禮,聽他說話口音有些不清,又臉紅紅地輕聲問他舌頭是否傷的嚴重,李致遠忙表示自己傷的不重,不用多久就會好了,都怨自己活該。

葉小繁不耐久行,三人不久即回返,總之三人談笑逗樂,好不愜意。晚飯照舊美味豐盛,晚間王大夫給李致遠再換了一次藥,傷口已經開始結痂,王大夫表示不出七日即可大致痊愈,並叮囑李致遠還是盡量小心,保持傷口處幹燥清潔。葉小繁晚上又擦了藥酒,又按照小茯苓的手法反複按摩,再休息一晚到明日估計就基本痊愈了。

小鎮暫住這一日溫馨愜意,兩人又養足了精神,第二天早早起來,收拾妥當,李致遠再次拿出銀子謝過王大夫的施藥治傷、熱情款待,千恩萬謝之後即揮手告別。

王大夫則吩咐小茯苓帶二人去租船出鎮,盛澤離汾湖走水路其實才不過四十裏,快的話一個時辰即可到達,但為免葉小繁家裏聽聞亂匪劫船殺人之後擔心,二人還是決定趁早動身。

小茯苓帶著二人在鎮外河邊碼頭找到一位熟人,央求他載二人前往汾湖葉家埭,談好了價錢,即準備開船離去,小茯苓手握著葉小繁的雙手,有些依依不舍,這一日相處下來雖說短暫,但李致遠葉小繁都很是喜愛這個活潑可愛天真爛漫的小妹妹了。

“李哥哥,等你們以後有空了,你一定要帶葉姐姐來找我玩啊,我會想念你們的!”小茯苓望著李致遠懇求道,“還有,你一定要對葉姐姐好一點,千萬不許欺負她!”

李致遠摸了摸小茯苓的頭,笑著說道:“放心吧,哥哥一定會對你葉姐姐好的,”又扯了扯她可愛的雙丫髻,繼續道:“嗯,我以後一定會再帶你葉姐姐過來看你的,你也要乖乖跟你爺爺學醫哦,爭取成為遠近聞名的女神醫!”

“知道啦,可是一個人跟爺爺學醫好無聊的,哎喲,不許扯人家頭發,葉姐姐你看他還調戲我!”小茯苓趕緊護住了自己的頭發,還不忘告狀:“葉姐姐,李哥哥一看就很花心而且還喜歡到處招惹女孩子,你可一定要看緊了好好管教哦!”

葉小繁嬌嗔地點了下茯苓的額頭,說道:“你這個小丫頭,就知道說怪話,才一天就被你李哥哥給帶壞了”,又瞪了下李致遠,“我看茯苓說的沒錯,你就是喜歡招惹女孩子,連茯苓這麽小的你沒事都要招惹。”

李致遠欲哭無淚,這怎麽弄得自己好像個猥瑣的蘿莉控似的,趕緊叫冤道:“我哪有到處招惹女孩子啊!?這丫頭就是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她這純粹是汙蔑我!還有,我帶壞她?這小丫頭古靈精怪的,她帶壞我還差不多!”

小茯苓這下不依了,頭一抬,對李致遠不滿地道:“哼,你竟然看不起我!好!你等著!你下次再來的時候我肯定就變成一個大美女了!”

葉小繁捏了捏小茯苓的小臉蛋,寵溺的說道:“好啦,小茯苓現在就是小美女啦,等下次再見你一定變成大美女!快回去吧,別讓你爺爺擔心!”

小茯苓朝李致遠得意地一笑,嘴角上翹,驕傲地說道:“還是葉姐姐說的好!”看到船家已經在催促了,趕緊道:“你們快走吧,我看著你們走!”

三人揮手告別,船駛離碼頭,漸行漸遠,岸上的小茯苓在揮手,船上的二人也在揮手,直到雙方都模糊了視線,再也看不見彼此。

這船不大,好在一路都是順風順水,船家也不至於太費力。二人進了小小的船艙,相對而坐,靜看彼此,沒有外人在場,葉小繁有些害羞,低下頭避過他的目光,說道:“你幹嘛又這樣看著奴家啊?”

“你好看嘛!”李致遠也知道她臉皮薄,忙轉移話題道:“你仔細和我說說你家裏的事情吧,之前說的斷斷續續的,還不是很清楚,知己知彼我才好做準備啊。”

“嗯,那好吧。”

葉小繁也知道他所謂的準備是要幹嘛的,雖有些羞澀,但還是嚴肅起來,開始認真介紹起來:“奴家出生在汾湖葉氏,汾湖葉氏是吳中葉氏同裏一支的分支,自元末至國朝初年遷居於此,數百年間瓞綿綿,門祚不衰,是吳江赫赫有名的書香世家,特別是自弘治朝以來,進士登鄉榜者甚多,成為聞名遐邇的仕宦之門,書香之族,但近年來家中屢遭不幸,人丁不旺,汾湖葉氏已漸衰微,不複當年氣象。”

“奴家爹爹諱紹袁,字仲韶,天啟五年進士,曾官至工部主事,爹爹為官清廉,性情耿介,為閹黨排擠,又不耐吏職,且在京中甚是思念家中親人,遂於崇禎三年以母老告歸。”

“爹爹從本質上來說更願意做一個詩人,追求恬淡無拘的詩酒人生,而不是多方受縛的仕宦之路,渴望的是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的情感人生,而不是孤生外任的宦海羈旅。他自與奴家娘親成親之後,雖琴瑟和諧,但卻並未能長相廝守,由於一直在外地讀書應考為官,不能與母親子女團聚,又加上爹爹多位長輩親人離世,終於決定歸隱,與家人團聚。”

“爹爹一生清貧,但並不以之為恥,一直在鄉間安貧樂道,怡然自得,然而爹爹的家居生活也隻是一個短暫的夢,崇禎五年,爹爹最鍾愛的三姐小鸞將嫁而卒,大姐紈紈歸家哭妹過傷,也於七十日後去世,之後幾年母親和多位兄長也相繼去世,爹爹多番遭遇親人離世的打擊,身心每況愈下。”

近鄉情怯,又言及父親悲苦,兄姊不幸,葉小繁也變得心情抑鬱,低沉著嗓子介紹了父親生平,看了下李致遠,頓了良久,這才繼續說道:“奴家的母親出生吳江沈氏,也是詩禮傳家的名門,母親自幼聰穎好學,才智過人,工畫山水,能詩善詞,性情柔順,德、才、美三者兼備,正是受母親的熏陶,三位姐姐自幼皆文采斐然,能詩善畫,她們常以詩唱和,可惜姐姐母親辭世之時我尚年幼,詩書文采遠不及她們。”

“父親的所有子女中,三位姐姐是才情最為出眾的,外人都說葉家的女子比男子的才華更盛,”說到這裏,葉小繁不禁有些自豪,神色也似乎陷入了昔日姐妹情的回憶之中了,“尤其是三姐小鸞才情最盛,她小字瓊章,是遠近聞名的靈氣才女,姿容絕世,也是父母最為鍾愛的女兒,可惜十七即將嫁而卒。”

“大姐紈紈,小字昭齊,父母第一個孩子,也是才貌雙全的女子,身為長姐,重視手足之情,常和我們弟妹相伴讀書,悉心教導,年十七嫁給父親摯友之子,可惜婚姻極為不幸,夫婿不念親情、個性軟弱、心無責任、貪圖享樂,對她薄情寡義,毫無欣賞和憐愛之心,去世之時年僅二十三。”想起大姐昔日對自己的愛護,葉小繁就對大姐夫的表現相當憤恨,指責起來也毫不留情。

“二姐小紈,小字惠綢,也是驚才絕豔容貌出眾的女子,善詩詞,十七歲時由葉沈兩家長輩做主,聯姻嫁於沈家,她還愛好戲曲,兩位姐姐夭折之後,二姐血淚千行,肝腸寸斷,傷感之餘展紙揮毫,於崇禎九年著成雜劇《鴛鴦夢》,以為追念。”

“爹爹曾有八子五女,大姐三姐均已過世,四姐早夭,奴家是爹爹女兒之中最小的了,二哥三哥前幾年過世,八弟也是五歲即夭折,這次回去是給五哥奔喪,如今兄弟姐妹裏僅剩下二姐大哥四哥六弟七弟和奴家了。”

李致遠聽完這些,作為一個現代人,很難想象家裏子女竟然會如此之多,而子女卻頻頻夭折,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劇一再上演,這是何等的悲痛啊。

在這個時代,生活水平差、某些不良的社會製度束縛如封建式的不幸婚姻、屢試不第導致心情抑鬱等都是壽命短暫的原因,不設身處地體驗,很難想象,他隻得安慰到:“逝者已矣,想必他們在天有靈,也不願活在世上的親人永遠生活在悲痛之中,有時候離去也是一種解脫和幸運,但留在世上的人也更需要勇氣去麵對今後的人生,看開些吧。”

葉小繁點點頭,默然不語,良久才說道:“為什麽世上要有科舉呢?奴家幾位兄長早夭幾乎都是因為科舉,以奴家一介小女子來看,科舉八股文章皆死板無趣,限製嚴格,專講形式,內容空洞,束縛思想,真正有才氣的不能脫穎而出,反倒是隻知死讀書的庸碌之人能夠混入朝堂。”

“奴家二哥三哥其實頗有才情,然而卻在科舉考場上處處碰壁,憂鬱成疾而英年早逝,去世時分別才十八、二十二。五哥的才華在兄弟之中公認最高,幼年即有神童之譽,為文一揮而就,文思滔滔莽莽,議論生氣勃勃,文章老到,才氣橫溢,可在科舉的路上卻走得異常艱辛,現在竟也鬱鬱而終,還不到二十。”

“科舉應試還是有用的,給了普通人進入朝堂一個機會,雖然這機會很小,但總還是一條路子,有利於階層流動。”

“想那隋唐之前,沒有科舉考試,除非改朝換代,否則貴族永遠是貴族,草民永遠是草民,所以隋唐以前朝堂百官皆為世家大族所把持,普通人是半分機會都沒有的。”

“自開科舉取士以來,已經有不少貧苦子弟得以改變命運,即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所以才有那麽多讀書人孜孜不倦的讀書,不就為了一朝上榜,名揚天下麽?”對於科舉製度的優點,李致遠覺得還是要予以肯定的。

“然而科舉最大的問題在於它的內容,讀那些所謂的孔孟之道,聖人之言,寫好幾篇死板酸腐的八股文就能當個好官麽?”

“我看未必吧,比如當個縣令父母官,需要去勸農,要懂農桑水利吧,需要掌管民政、財賦,那需要會算術吧,要掌刑獄,那需要知道法律條文吧,等等諸如此類,可是孔孟之道,聖人言論裏,八股文章裏說過這些麽?”

“都沒有,實際上考中進士的人裏絕大部分人完全不懂,那怎麽當官呢?那就需要師爺、小吏之類的人幫助了,而那些進士老爺們或在日後的官場生涯中學習,或是完全不管這些,自己不做實事,隻會空談、欺上媚下、阿諛奉承。”

“所以,我覺得科舉考試考的那些內容毫無作用。”李致遠說的一時興起,見葉小繁也聽得頗有興趣的樣子,又忍不住侃侃而談起來。

李致遠繼續說道:“實際上我也看不上儒家的學說,大部分都是無用的,甚至有害的,對社會進步、生產生活沒有絲毫益處。”

“儒家士大夫重空談,輕實幹,鄙視工商,視器械、技術為奇技淫巧,然而工匠、商人、農民才是創造社會財富的人,技術、器械才是推動社會進步之根本。儒家士大夫憑借所謂的聖人之道,竊居高位,反而將真正創造價值的人踩在腳底,對其敲骨吸髓。”

“儒家的學說對比兩千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毫無進步,甚至是大大退步了,僵化死板,固步自封,我認為對於思想學說應該恢複到諸子百家爭鳴的狀態,沒有競爭,一門學說就不會有進步,同時,包容並蓄,海納百川,發揮眾家之長才是華夏之福。”

葉小繁初聽聞此言論真是被驚到了,細細思之,竟覺得頗有道理,讚道:“公子此番言論實乃高見,小女子其實倒是很讚同,可現在天下讀書人幾乎都是孔孟朱子這些聖人的門徒,公子要是當著他們的麵講出這番話,他們隻怕會群起而攻之恨不得將你亂拳打死吧。”

李致遠頗有些豪氣的說道:“我要是現在就這麽跟他們說出這番話,那確實如你所說的,八成被諸生唾罵甚至亂拳打死,可這是因為我現在力量弱小罷了,如果有一天,我擁有了絕對的力量和絕對的權力,他們大部分人就不會敢說一言了,甚至會匍匐在我腳下為我歌功頌德!”

“小繁你不要高估了讀書人的操守和骨氣,麵對屠刀時,他們向來骨頭軟,比如金元之時,多少讀著聖賢書長大的讀書人甘為夷狄驅使,甚至想盡辦法來證明夷狄之君統治的合法性,即使是孔聖人,也是有華夷之辨的。可這些自命為聖人門徒的人卻毫無我大漢民族之氣節,宋朝優待士大夫,養士三百年,而宋亡之時又有多少士大夫願意為大宋而殉葬呢?”

“而且你也別以為他們是我華夏億兆百姓的主流,他們隻不過掌握了寫史書的筆墨罷了,實際上他們才是曆史的極少數,華夏的主流永遠是沉默著的被士大夫所輕賤的農民、工匠、商戶等人。”

“他們手裏沒有筆,也不能在史書上為自己留下隻言片語,但是當他們團結起來、爆發之後,力量必定是巨大的,我曾經聽過一句話,‘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真的挺有道理的。”

聽了這番激奮昂揚的話語,看著豪氣幹雲的李致遠,葉小繁也有點被感染了,她從小和姐姐們生活在閨閣之中,是典型的閨閣少女,看到的聽到的皆是婉約含蓄的詩詞歌賦,敘說的也都是對親人的思念之情、女兒家的抑鬱惆悵之情,家中彌漫著憂愁、哀傷的氛圍也感染到了她,第一次聽到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語,竟莫名的有幾分激動。

目的地汾湖本就不遠,小船自往東折向太浦河之後,更是順風順水,船兒一路東下像離弦的箭,轉瞬之間就已經到了汾湖,小船進了在汾湖西濱北岸的葉家埭港,入了村,下船,整個村子沿小河呈東西展開,葉小繁帶著他沿著小河北岸往西走,走不過幾十米,既看到了她的家——午夢堂。